江余庆不明白顾锦书的意思。
“家父为我取名锦书。”顾锦书随手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神色却是散漫的，“锦字取自锦绣江山，书字意为阅书万卷，博览天下。”
“我及冠那日，取字文贤。本以为我看得透天下人心，算得了世事人情。然而次日，爹将婚约信物送入宫中，娘亲哭着求他。”他顿了顿，然后才道：“家父却道，纵使不择手段，不可使江山倾颓，天下大乱。”
“这锦绣文章，江山万里，又怎能轻易成书？”顾锦书笑了笑，抬眼看他，“陛下可是明白了？这么多年的相安无事，到底是镜花水月。”
江余庆沉默了一会儿。
他如何不知，诸人自有难处，他们陪着一个小傻子那么多年，不过是无奈里夹杂着恨意，同着说不明白的复杂，对那稚童般的人意难平。
江余庆终究是开了口：“皇后同朕说，你能帮朕。”
顾锦书轻轻“嗯”了一声，却像是不置可否。
江余庆没继续说，而是再次想了想。
他需要助力，路长云不行，秦参商不可靠，上官玲是个出嫁的姑娘家，上官家也是奸佞之家，不可用。如此一来，他其实是走投无路。
要么就放弃，继续乖乖当傀儡。以宋落潭的性子，这般定然失了兴趣，他不会死，不过是过得艰难些。
只是，他不愿意这般过日子。
纵使输，也不能是自己放弃的方式。
想好了，他说：“请文贤助朕。”
顾锦书淡淡看他，道：“陛下可知，这话说出来，便是前方荆棘满地，陛下也要走过去。”
“朕知道。”
“那陛下可知，文贤不是清池，就算陛下最后想退，我也会推着陛下走下去。”
“朕知道。”江余庆依旧说。
顾锦书这才顿下来，看了他一会。
然后，他道：“那文贤问陛下，若要成事，陛下可愿听从文贤？”
江余庆回答他：“朕自有分辨。”
顾锦书笑了。
那笑是浅淡的，眉眼间满是淡漠。
今日似乎是故意想要将江余庆吓退一般，他道：“那文贤告诉陛下，长离和清池实则不合，陛下只要策反长离，便算是胜了一半。而策反长离的方式，便是让陛下把自己赔上去，陛下可是愿意？”
江余庆用了些时间来明白顾锦书的话，然后便是再也绷不住原本坚决认真的神色，无奈地笑了笑，道：“文贤真是可怕。”
顾锦书不言。
江余庆侧了侧头不去看他，思绪游离。
他始终不明白，黄泉路上，小鬼所说的他的执念是何物。
他一直在想。
有何事未尽，有何心意不足。
或者他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曾言。
他从前扛不住江余安的百般宠溺，最后连自己都葬送了。但是，他不是不知道，江余安生性多疑，手段狠绝。他有时候也会想，江余安为帝好，还是自己为帝好，自己的百姓过得如何，江山可曾久安。
那是他从小千百遍念叨的天下，也是前世今生都不得尽的执念。
执念未尽，因此而来。
执念不解，又何曾能去。
最后，他看向顾锦书，温和笑道：“若是如此，朕亦愿意。”
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雨。
雨幕沉重，水珠如豆，落下时砸在青瓦油纸伞上，碎成一片如烟如纱。
大风吹起人衣带翩翩，广袖飞扬，玉佩相击。
白衣人撑着伞走进亭子里，伞上墨竹苍劲，洒脱大气。将身上蓑衣取下，却见身上依旧沾染了水汽。
“文贤好狼狈。”有人取笑。
顾锦书毫不在意地抬起头来，眉间一点朱砂如血，谪仙眉眼里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与平日似无不同。
但是，又确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墨染何时改改这说话的风格。”顾锦书淡淡道。
风无邪将桌上的茶杯放好，冷笑道：“有什么好改的？世人都听不得不好的话，我就偏要说不好的。”
“那天下人都说清池好，墨染便是觉得不好？”顾锦书将伞搁在一旁，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约我来就是说这个？”风无邪丝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嘲讽道，“不是吧？文贤。”
顾锦书不理他这般嘲笑，径直道：“我要助陛下。”
风无邪这下可就愣住了。
“文贤……”他皱了皱眉，觉得心情都不好了，“我倒是不怀疑你能成，毕竟清池太喜欢玩过头了，但是我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帮他。”
顾锦书沉默了一会儿。他拿过杯子，倒了杯茶，然后才道：“他值得。”
顾家这么多年心血，他那么多年避不问世，终究是等到了说值得的这一天。
心有天下，不拘小节。若是没有他，想来就算输其实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只是，人都求到他这里了，那自然是要锦上添花。
与其输，不若赢。
“值得什么？”风无邪嗤笑，“我看你们都是脑子进了水，这么多年不是好好的？还有那个路长云，近来闹得挺大的，成什么样了都。”
顾锦书道：“长云那里另说。”
路长云那事儿，他们无从置喙。但无论如何，路长云不会帮宋清潭就对了。
风无邪轻笑了一声，很是不屑的模样。
顾锦书淡淡一笑，倒了杯茶给他，道：“今日同你说说罢了。”
风无邪不乐意跟他说那小皇帝，便转而道：“话说，你表弟那好像跟路长风闹呢。”
“他们两人的事情，我不管。”顾锦书不在意顾锦玉。
虽说是一个家族的，但两人不过是表堂关系，算不得亲密。
何况，两人本就道不同。
顾锦书一家要护这天下，顾锦玉一家则要护着家族不倒。
两者不免相冲，自然不相熟。
风无邪却是继续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好像是路长风不愿意拿回信物，要将那东西给路长云，顾锦玉不肯。”
路长风的婚礼信物正是路家传家宝，一对空心玲珑的玉铃铛。
那东西他们见过，一黑一白，是上好的玉，精巧得很，听闻是当年路家主母的东西。
路长风和顾锦玉性子不同，顾锦玉当年要路长风的时候堪称是不择手段，强取豪夺。路长风好好一个将门子弟，却愣是优柔寡断，又最是崇拜路长云，要将东西给路长云也不意外。
毕竟，那人被驱逐出路家的时候，除了一条命，一无所有。
只是，这般的话，只怕顾锦玉会迁怒江余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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