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叶清疏独自站在东昆仑高地的边缘，再向前一步就是陡峭悬崖，面前是一片雪白的昆仑平原。七星卫换了几班人，却没人敢来打扰这位冷面统帅，浩气盟人人都说藏剑山庄的少爷们是脾气顶好的，除却这位“金瞳阎王”。
穆清几次想要上前去同他说些什么，都被人拦了下来。一个纯阳的小道士像是奉了命对他寸步不离。
“离我远点！”他对那个纯阳弟子喊叫着，被他的剑指在了喉咙。
“叶帅有令，请穆少回去吧。”
穆清这才想起来这张脸为何对自己而言如此熟悉。前几日青岩被恶人谷的人送回的时候就是这个道士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罩在他赤裸的尸身上。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因果报应，事事循环，他想。
穆清的喊声传进耳朵的时候，叶清疏只觉得聒噪，听见剑锋划过空气的声响时他的嘴边带着些微笑，想来这一次过后穆清终将得到教训，再除去唐清洛，他与李慕无论是谁都能迎来长时间的风平浪静。
戌时，昆仑夜渐深，迎来了一片风雪。
浩气盟的营地升起了篝火，每个营帐都点燃了烛光。有副将来请叶帅回营，想来在他们心中这冷面人骨子里仍是个藏剑山庄娇生惯养的少爷，昆仑的严寒是断断受不住的。
叶清疏听着有些想笑，只是婉言拒绝，继续站在那里。
他在等。
自李卿死后许多年他都没有再这样等过什么人了，如今再耐心，只是求一个结果罢了。李慕在营帐中应当是沉睡的，叶清疏在他饮下那一剂药后将他裹紧伤口的布扯了下来，伤口还未养好，裹着的那一层又活生生扯下一层皮，看着直叫人胆战心惊。
有多事的军医想要重新包扎，被他拦在帐外，送饭的人和守卫也都被遣散，这一夜的浩气营地注定是寂静的，一如多年前的昆仑，一如当初的深夜。
商景的鸽子早在出发前就飞去了对面，唐清洛自然是不知情的。算着点同他上马出发，一路也并未出现耽搁。两个营地横跨昆仑平原，一西一东，中间是荒无人烟的地界。
下雪的时候，他们的行程才刚赶了一半。唐清洛的马在前，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商景勒着缰绳赶上他，发现唐清洛早已在马上瑟瑟发抖，胸前的绷带渗出一丝鲜血。
“阿洛，停下来。”他说。
唐清洛却似没听见一般，挥舞马鞭继续前行，颠簸的骑行让他的伤口开裂，伴以风雪，情况自然算不得好。
商景冲上去夺过他的缰绳迫使踏炎停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摸到一手滚烫。
“阿洛，听话，停下来。”
“不……”他摇着头，神智甚至有些混沌，“阿慕还在那里，不能停下。”
唐清洛自坐上极道魔尊的位置后，这是他最窘迫的时候了。商景想着，让自己的马靠近踏炎，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瑟瑟地后背安抚着。
“不会的，我们来得及，阿慕在那里不会有事的。”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补上这句没说出来的话。
万花谷的心慈手软全江湖都是闻名的，所有弟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心怀仁慈，医者仁心，即使是“毒医”也逃不过，因此此时的商景心中是纠结的、郁结的、举棋不定的。唐清洛就在他的怀中颤抖，而叶清疏早已在对面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他不能说关于这整个计划的一个字，如同一个早已织好蛛网的蜘蛛，静静地蛰伏在隐蔽暗处，盯着远处的目标自投罗网。
也好过坐以待毙。
“阿洛，你发烧了，我们回去吧。”他在为自己的仁慈做最后一点挣扎。
“不，不能回去，”唐清洛说，“这事总要有个了结。”
“如果叶清疏已经做好埋伏等你自投罗网呢？”
“那我就投给他看。”
“李慕如果无法助你，我如果无法助你，你怎么办？”
“唯有一死，还得劳烦你带我尸身回去，葬在小少林那紫竹林。”
“呵，你倒是想得开。”
“不是我想得开，”唐清洛扶着他的肩膀离开了怀抱，大抵是坚持着，重新接过踏炎的缰绳握在手中，“这是我的命，是我的劫，躲是躲不过的。只要我还爱他一日，我就总要走到这一步。”
那便，如你所愿吧。愿你不会后悔，心甘情愿，不要怨恨我。
商景缰绳一甩，跟上唐清洛的脚步。
接近子时。
叶清疏看着远处一点光亮在逐渐接近，那是唐清洛腰间的凤尾天机。他见过，也听李慕提起过，是王遗风从藏剑山庄请回，赠与唐唤的物件，唐唤再交予唐清洛，是“天机”身份的标志。
他盯了一会，确认只有两个身影便转身回了营地。其余营帐灯火全熄，唯独他的帅帐还有一丁点光亮。叶清疏挑帘走进去，李慕在帐中的床上熟睡，裸露着血色模糊的伤口，似乎做着梦，口中呢喃着些什么。
叶清疏早已没心情去关注他念叨着谁的名字，再三确认副将们不会出现干扰，又让鸿雁看住了穆清。对了，鸿雁就是那个小纯阳，青岩一事后被他调来身边，当做亲信。死去爱人而独活的人往往都能冷酷无情，因为别无所求，叶清疏一直这样认为。
他熄灭了最后一支灯火，从一旁拿了张皮裘盖在李慕赤裸的上身，自己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着，如同草原上等待猎食而潜伏的雄狮，一双金眸在黑夜中格外明亮，静静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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