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道，洪州。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梆子声敲得硬挺又刚烈，穿云破夜地打在巡夜将士的铠甲上。除却整齐的巡逻声外，仅有书房内传来隐约的人声，武将们的嗓子总是短促又简练，衬得中央响起的低音更多了几分宛转动人。
烛火摇曳的桌案上铺着一张顶大的羊皮，大小城池分列其上，经验老道的副将围桌而立，商议整晚，于一旁的姚州上勾了一个红圈。
英姿勃发的洪州守城将领胡紊将军朗声道：“姚州地势特殊，居于西南部要塞，又兼民众地庶，乃兵家必争之地，上月为叛军所占，如今王爷亲征，若能夺城雪耻，必将军心大振。”
齐副将仍是习惯性地摩挲剑柄，沉吟道：“胡将军所言甚是。姚州如今守城军共城内壮丁三万余，洪州可调兵马四万，兵力稍盛，若有备而攻谋划布阵，胜算可至七成。”
众将领点头称是，纷纷进言，却忽而听得上座传来一声梧叶般清朗的咳嗽，沉默许久的李栖梧指头横在鼻端，撩着眼皮看了诸人一眼，摇了摇头。
诸人纳闷，李栖梧双手撑着扶手站起身来，同抱剑纳笑的顾安陌对视一眼，食指曲起于姚州东南侧的小城处一敲，道：“打苍州。”
苍州？众人不解，面面相觑，苍州同姚州相比，实乃不值一提，城池小民众少，不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罢了，若以洪州四万兵马攻城，岂非牛刀杀鸡之举。
却听顾安陌出了声：“姚州地势险要，却易守难攻，虽有胜算，恐怕亦是持久之战，伤亡惨重。而摄政王亲征，为的是激荡久战疲软之军心，因此，首战务必速战速决，确保旗开得胜。”
李栖梧望着地图不做声，几位将军若有所思，顾安陌沿着地图行至右面，接口道：“兵书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叛党兵力聚集姚州，若正面攻城，乃下策。而若向苍州攻其不备，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策。”
她将沉坠的尾音同视线一齐递给李栖梧，李栖梧勾起嘴角顾她一眼，偏偏头坐回太师椅内。
胡紊将军上前道：“若攻苍州，好办极了，四面围城即可。”
顾安陌摇头，侧着脑袋望向苍州翕动两三下睫毛，断然否认：“围三阙一。”
齐副将捋了捋胡须，深以为然：“常言道，围师必阙。三面围城，城内军心溃散，必将弃城而逃。吾方分兵一路于逃亡之地埋伏歼敌，伤亡耗损应当极低。”
摄政王首战，要赢，更要赢得一鼓作气，不费吹灰。
胡紊听得煞是痛快，恨不得立时要跨马举枪，便急道：“如此，咱们几时攻城？”
“不急。”李栖梧鼻息款动，微微笑道，“明儿个将招降告示射入城内，先扰他一扰。”
她的笑容阴柔又明亮，晃得几位身在军营久了的将士失了神，这摄政王生得明眸皓齿，玉面修身，又自带一股清风霁月的风流意气，好看得令人不敢逼视。
李栖梧挑眉见几位年轻些的将领闪躲目光移开视线，不明所以地将疑问抛向顾安陌。顾安陌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不知是李栖梧养尊处优得太厉害，还是受了什么人勾心食魄的影响，吐字气息总透出若有似无的旖旎来。往日在内宫时倒未显出什么特别，如今行军打仗搁到一群粗人里头，怎能不教人脸红。
顾安陌不动声色叹了口气。
两日后，苍州。
天黯得好似被沙尘揉了一把，空气里亦是奔走乱窜的土腥味儿，苍州的城墙矮小又单薄，连护城河亦只是一道干涸的浅沟，迫在三面威压的军旗里显得愈加可怜。同李朝军队的战马高壮，士气勃发比起来，守城的士兵个个儿似拔了毛的鹌鹑，在寒风中抖着颤颤巍巍的惊惧。
前一日的招降书到底起了作用，令他们心底的动摇从眼里生出来，缠绕在松松握枪的手掌上。
城墙中央的守城将领身旁只有稀稀拉拉一两个副将，身量矮小腰腹便便，原本便是不大中用的，才被派来守这小城，如今竟头一个对上了李栖梧的王廷之师。乌压压的军旗似铺天盖地的夺命符，压境大军齐整有素，连战马精致的铠甲都反射着喑哑嗜血的光。
马儿此起彼伏的响鼻同不耐烦的回踏声在呼啸的风声中隐隐扩大，似一句句劝降的蛊惑，又像即将冲锋的信号。一阵简短的骚动后，队列正中踏出一匹洁白的骏马，枣红胡服灰白铠甲的李栖梧颠马而出，高冠束着瀑布一样的马尾，扬声道：“赵将军何在？”
城楼正中的赵将军心下一凛，见她阴柔得过分的眉眼，和气势袭人的做派，必是传言中的摄政王无疑，只是她竟如此随性轻狂地置于头阵，果真目中无人。
“李岘！”赵将军中气十足地回应，“苍州赵迎在此！”
李栖梧也不恼他的直呼其名，只笑道：“本王的招降书，读透了没有？若读透了，背给本王听听。”
一言既出，四下哗然，哄笑声似鞭子一样抽至城楼上，令原本便不大有底气的守城将士恼得脸红脖子粗。
未等赵将军回话，李栖梧便将手头的马鞭略抬了抬，沉声道：“攻城！”
万马奔腾，呼声震天，攻城车推至城下次第排开，云梯被灵活矫健的小兵三两下架起来，攀爬而上的排头兵躲过重重砸下的木珠和铁球，坚定如小蚁一般往上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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