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宫的时候忽然起了风，飕飕地刮着，毫不留情地用我的头发刮擦我的脸。我走在漫漫长长的壸路上，如今出入皇宫，竟然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几年前，我还是一个痛恨这深宫内苑的人，但是今天，我居然已经走到了这深宫内苑里。世事顽劣，却并不波谲诡诈，我明白，很多时候，这件事情还是没有变化，唯一轻易改变的是我对待它的心。但是世事又精明在这一点上，它会让你觉得，变化的是它，故而许多人把一切罪责怪到了繁杂的事情上，极力撇开自己的关系，逢人便只说——变的是这世道啊。
殊不知，世道的变化，根本就在于我们心境的变化。
一回到宅子，林珏就告诉我，阿道托人带了话回来，今晚晚些时候回来。我一边吩咐着玉髓去温一壶酒，一边没精打采地收拾着桌子上的一叠札记。
林珏正吃茶，却还是打趣道：“今天求符咒，可还顺利？”
我正抓起来一卷，遂道：“顺利，弹然大师说了，这东西，信则灵验千万次，不信就是个赘余。”
“信则灵，不信则无，到底是个求安稳的物什，别太当真。”他笑了笑，手里抓着半块饼，“我虽然日日夜夜戴着，但没有往心里去，不过他见我戴着就安心，这就足够了。”
他边说边从腰上解下来一个囊包给我看，这个香囊我认得，元是玉髓曾经最宝贝的，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些花纹。“是琴？”
“是断首乌，他见我颇为喜爱这把琴，于是就自己绣了上去。”他说话时候，眼睛里分明有动情光亮。
“比起什么保平安的符咒，我更珍惜这枚香囊，”他旋将此囊握在手里，“对了，你打算把你的符咒放在什么东西里，行军打仗，带个香囊可就太不称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给阿道送个香囊确实很不相称，行军打仗，佩剑或者是甲胄都是不可缺少的，但是这些地方又怎么能把它放进去呢？“既如此，仲玉你可有好的主意？”无奈之下我只能问他。
林珏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便拍定手掌，“不如你给他缝在内衣里吧，贴身穿着的东西，怎么样。”
“这倒是个好主意！”
“得，你的心思全放在了阴季德的身上，三句话不离你的阿道。”林珏似乎是有些吃醋的感觉。
我也不免戏谑道：“古人云，女子善妒，仲玉不是女人，怎么也用这样的口吻说话？”
“说什么胡话呢？”他猝然一笑，“行了，我要回房了，你自己要在这儿等你的阿道就等吧。”
他刚说完要回房，玉髓就端了热好的酒过来。我问道：“不喝两杯再回去？”
他还没答话，玉髓倒先开口了，“喝喝喝，一天到晚喝个没够，怎么不喝死你们几个？”
林珏很无奈地看着我，“瞧见了吧，不是我不想喝，这不有人管着，真的喝不了。”
玉髓走过来把酒放到我面前，没好气地说：“我看你干脆自己挂个酒壶出去算了，这么能喝，把酒当水啊，看起来身量不大，肚量倒是不小，怎么着，喝酒能喝明白了啊。”
我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这个人真的同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大不相同了。“没想到啊，玉髓，长本事了，什么话你都敢说啊。”
“就是敢说，怎么着吧，一天天喝得不要命了一样，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他转身走到林珏身边拽了他胳膊肘就往外走，“还杵着干嘛啊，人家等人家的好人，你在这儿干站着像个活人似的，真当别人不嫌你碍眼啊。”
我就看着这两个人相拥着出了门，心里不禁想，林珏究竟是如何纵容，才能让玉髓如此真实，那种的的确确是自己的真实。任谁都看得出来，林珏是真的爱玉髓。
面前摆着酒，四周空无一人，如此难得的环境已经许久没有遇到了。唯有一个人独坐，才能想明白很多事情，就像女子对着铜镜贴花黄，我对着酒，亦可以描画心情。
“是不是也要我像玉髓那样管管你嗜酒的毛病？”我这一杯刚满上，他便踏了进来。
我捏着酒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你这总不能让我这一杯就这么浪费了吧。”
“谁说要浪费你这一杯了？”
他走上前来从我手里拿过酒杯，仰头喝下。
“怎么穿着军装就来了？”我看见他身上的软甲，以及头上束着的紫红色的护额，心里一时提吊起来。
闻言，他便展了展胳膊，“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我也站起身来，伸出手摸了上去。
他轻轻把住我的手，温温笑道：“这不刚从京畿的营房回来，在那里和公孙将军多说了一会话，我还见到了忠武公的几个得力的将领，这次去西边，我们要一同作战。”
忠武公，丁宁。我点了点头，“软甲穿着还舒服？”
“软甲倒还好，刚才把甲胄脱在了那里，那个才是不舒服，好多年不穿，真的不习惯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是一穿上啊，还是当年那个勇冠三军的我。”他一脸得意，那神情仿佛是已经大胜匈奴，荣光凯旋了。
“去了之后，要多注意，等会我给你一样物件你带着去，去了之后拿给西凉总兵赛云，有什么事儿就找他。”我另一只手整了整他的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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