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时分，阴季德送我回了宅邸，说到底，是我这次太草率，我俩在兰溪畔坐了许久，什么也没说，我是不敢开口，羞耻感满于心。
“今天多谢了。”我站在门口将要进去之前，还是没忍住道谢。我一准知道，他听了之后必定不开心。
“提这个做什么？”他立时蹙紧眉头，“若是要谢，也该我谢你，我真没想到，你会闯皇宫，胶玉，不论是为了谁，下一次都不能这样冒险了，懂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澈明若潭色深处，心里藏着的许多话都想要诉说出来。他对我说的话，言真意切，我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我。
“是为了你。”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我转身进门。阴季德，你要懂，我是真的想重新开始。
刚一进门，就看到立在门侧的湘和，他面色无情，这孩子真是性情寡淡，不怎么合群。“湘和，怎么了？”
“公子回来了。”他只是应着我。
“怎么在这儿候着不进去？”我一边说一边招呼他近前。
他诺诺地走过来，“有人来了，林公子屏退了咱们这些下人，这才到门口来等候公子。”
来了人？我心里有些不明白，遂吩咐道：“你去帮我到兰台那里打听些消息回来，关于司刑府里头的事情，悄悄地去。”
湘和方回去换衣服预备出门，我这儿匆匆进了屋子，看定来人，我方松了一口气。来的人倒是我意料之外，崔因坐在至寿旁边，气定神闲，而另一位，如果我没记错，是钟赴路的幼子钟期。
“四姑娘？”我走到空着的主座坐了下来。
崔因遂起身见礼，“见过子漆兄。”
我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空茶碗，林珏正道了一声：“玉髓去换茶水了。”我不及答他，钟期也起身见礼，“见过胶玉公子。”
我方道：“你们来的倒是及时正赶，四姑娘看来是正在洛阳城了，否则不能来得这样快。”
二人坐下，她才回道：“是啊，我正在馆内，见到洛叔年来请人，我知道是子漆兄有事，哪有不来的道理。”
我抿去笑意，转而问钟期，“我与小钟公子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这许多年过去了，你模样未曾大变，真是少年风发意气稠。”
钟期一直笑盈满脸，我知道这不是欢喜，而是傲气和自信。“家父如今不便动弹，只能差我走这一遭了。”
“钟老可还好？”我有些担心这老人。
“身子硬朗，精神矍铄，只是不易行动，如今在家里连书法也不多练了。”一听钟赴路不练习书法，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是字痴，当年随王征战，受困博浪沙，命都难保还要练字，人人都说他“宁舍一顿饭，不舍一笔字”，如今不练字，想必是有事情。
我点头应，“烦你回去代我告诉钟老一声，不才改日登门拜谒。”
“胶玉公子言过了，家父平日里多言及你，你对他便如义子干儿一般，既然是义子干儿，哪里用得上称是不才，岂不是生疏了？”他笑眉不展，上面紧拧着一股劲儿，我晓得他有些话不便说出来。
别去不谈，我又问林珏，“叔年哪去了？”
“青儿找来崔姑娘就赶奔回家了，这一场灾祸过去，定是要与家人团圆。”
“嗯，如今这事情虽然告终，可终归是要看皇帝怎么处置这三个人。”我心里还是不太安宁，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正思想到这儿，钟期又开口了，“在下看来，今朝并不在于皇帝如何处置三人，而在于这三人如何选择。”
一句话点醒局中人，我思忖片刻，方问：“小钟公子怎么看？”
“区区不才，如果有一点半点说中了，也只是侥幸罢了，”他高拱手掌，“适才听得林公子讲明此事的个中关节，如果这中行不忌是临阵反水，那只能说是其人本诈，然而，反水的不只有他，还有许令文，你们都以为许令文是被激怒才出卖的中行不忌，却都不曾想过这可能是就坡下驴，将计就计，如果二人本就坐好了圈套，这一套连环计下来，你们想一下，谁首当其冲？”
钟期一言才尽，崔因的话便接上了，“是商容，中断分明，阴德妃如若能和中行不忌设计，那说明中行不忌定是拿出了让阴德妃信服的东西，然而中行不忌既敢反水，就说明他是有把握翻身的，今日就算你们不出现，这件事也有可以回环的余地，但是如果说许令文和中行不忌一起做定计，只能说此举是为了铲除阻碍，那只能是商容。”
细细剖思，先是许令文和中行不忌想要铲除九节而设计，再是阴德妃拉拢……不对，是九节和中行不忌自己找上的阴德妃，如果说阴德妃可以相信中行不忌，那么九节凭什么相信他？九节这性子是万万不能相信自己的敌人的，既然如此，阴德妃说是九节和中行不忌设计要扳倒许令文，为皇帝正位，那么能让九节相信中行不忌的唯一理由只能是——
“首当其冲的，是皇帝。”我脱口而出，众人噤声。
钟期喜上眉梢，“然也。”
“九节的性子我最清楚，他一生所求就是自己的治国之光标，我问你们，如今朝堂之上的最大弊病是什么？”我扫视了他们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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