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信之事姑且被江余庆压了下来。
此事如同暴雨前惊起的风，掠过天下时摇动了一路声响。
而又正被强行压制，因为又到了祈雨的时节。
祈雨是去江南的行宫。
这次路上未生波折，只是江余庆在路上的时候，又想起了魍魉。
男子曾红衣银发如鬼魅，在这路上惊鸿一现，十多日后分道扬镳。
他当初放人走的时候，是真想着他不会再回来的。
然而，便是如今回来了，自从那日后，段氏宫殿成了冷宫。
没有人敢进去，也没有人想进去。那满眼红纱的偌大宫殿里，关着过去虚假的段氏盛宠的传言与不知所踪的人。
山川风景好，少年看却老。
今年天下不乏雨水，但北地仍有旱情，祈雨的典礼还是格外受人重视。
此次去江南，是宋落潭和上官玲随行，秦参商主持朝政。
近来京中正因印信之事哗然不休，宋落潭再次离京，亦是为避开锋芒。
若他仍是辅君，之前五年尚且算是代帝执政，若是印信本在风府，那他这作为便是图谋不轨。其害不仅危及其身，亦是危及宋家声誉。
江余庆却也当真不管这事，同他到江南行宫的时候，只是问了一句：“清池如此信任长离？风雨飘摇的时刻，却自己离了京，将朝事扔给了长离。”
宋落潭看他一眼，笑了笑，道：“陛下不也是？这般时刻，半分不理这事，连朝事都不理多日了，那些奏折怕是清池白拿给了陛下。”
“自然不是白拿。”江余庆这般回，却不多言，转而去牵上官玲的手，让小姑娘好好下了马车，入了行宫里。
行宫近日多了许多花草，是江余庆道是皇后喜欢花草，让人多备些。
因而，乍一入内，满眼是葱茏草木，百花齐放，奇珍异草令人目不暇接。
上官玲到底还是年少，没定住皇后仪态，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地向那些花草看过去。
江余庆便笑，而后同跟来的官员客套几句，将人打发了回去，而后才对身边的少女说：“若是喜欢，便去看就是，朕陪着你，没人会笑的。”
上官玲喜笑颜开，道了谢，而后紧紧抓着他的手，牵着他一路看过去。
本是真心喜爱，知道的自然也不少，上官玲一边走一边同他说，抛却了平日端庄仪态，是天真少女的模样。
上官玲看花，江余庆看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窈窕少女，天真浪漫的姿态，确实令人动心。
而宋落潭站在百花之外，静静看着他们。
江余庆在上官玲面前从来不似对待他们一般。
温言软语，满心宠溺，便是眼底淡漠，也从来不显得不耐和无所谓。明明都是后宫之人，面对他们却总是淡漠大过温柔，虚假多于真情。
生平头一次，他想，为何他不是生而为女。
然而，纵使他风华绝世，一身清雅无双，也不是这样的江余庆会喜欢的模样。
便是坦诚相言，肢体交缠，耳鬓厮磨，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的目光停驻得久了，终是让江余庆看了过来。
宋落潭身在百花之外，向来运筹帷幄的人此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让他觉得有些孤寂。
待他再去想的时候，却听得宋落潭开口笑道：“陛下可有喜欢的草木？”
江余庆不知他何来此问，愣了一会儿，想了想，却又转而问上官玲：“玲儿是喜欢荷花吧？”
上官玲一愣，点了点头。
抬眼再看宋落潭时，他便笑道：“那朕便喜欢荷花，玲儿喜欢什么，朕便喜欢什么。”
端的是十足十的昏君语调。
上官玲却是蹙眉，半真半假地嗔怒道：“陛下胡说什么呢？宋大人问你，你就不能认真地答。”
江余庆笑道：“朕说的可是实话。”
他没有喜欢的草木。
准确说来，因为年少为帝，他向来克制着自己的喜好，没有太过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太过讨厌的东西。
也许，这也是他性子里优柔寡断的一面。
宋落潭也不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江余庆再去同上官玲说话的时候，他便转过了身，往自己住处走去。
江南水乡，多是雨。
江余庆体察民情的时候，是宋落潭陪着的。
看着细雨蒙蒙，粉墙黛瓦，他忽而出了神，脚步渐渐慢下来，最后终于停了。
指了指雨幕，他朝身边的宋落潭笑道：“记得么？去年的时候，就是这儿，你可让朕淋了好一会儿雨。”
“那是陛下任性。”依旧是宋落潭为他撑着伞，宛若那时。他笑着看江余庆，眼中神色浅淡，“那场雨淋得，可让清池心疼的。”
江余庆笑出了声，“清池真是说起谎话面不改色。”
他伸手去拿宋落潭手中的伞，眉眼弯弯地笑道：“来来，朕拿伞，你淋雨试试，朕也心疼的。”
他本是作势如此，却不想宋落潭当真松了手，将伞递到他手里，浅浅笑道：“此话当真？”
清雅眉眼中笑意似是极真，半分不曾作假，让江余庆愣了愣。
还没等他回神，那人已经退了一步，忽而便入了满眼烟雨中。
“你犯什么傻？小心染了风寒。”江余庆笑了他一句，上前去给他打起伞。
“陛下当初淋雨的时候，怎么不这般想？还病了，用了好几日的药。”细雨迷人眼，让他不由得微微眯起眼来，长长睫羽被水汽打成一片，遮住他眼中神色。
江余庆一挑眉，半真半假地对他说：“那你便淋着雨。”但是手中的伞也没有收回来，还是半边打在宋落潭头上。
宋落潭迈步继续走，他便也继续走。
但半途的时候，细雨突然变成了倾盆大雨。
雨来得急，后面宫人急急忙忙上来递伞。
但江余庆忽而松了手。
他将手拢在袖里，对宋落潭笑道：“罢了，一段路，不用伞了，朕同你一块淋淋雨。”
宋落潭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然后，开口轻声说了什么。
只是雨太大，江余庆没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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