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太过突然。
还没等江余庆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风无邪已然转身离开。
干脆利落,带着义无反顾奋不顾身的气势。
江余庆想起身拉住他,但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风无邪!”他喊了一声,“你想干什么?”
风无邪没回他的话。
江余庆身上伤没好全,没法追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他想到了风无邪刚刚说的话。
我来还你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风无邪为天下贪官污吏之首,有什么海晏河清?真要动,怕不是将他自己赔上!风家唯独他一脉,一脉一人,若是落罪,连个替罪羊都没有。
想着想着,他又恍然一惊。
风无邪那般对他,他竟是还这般担忧他?
这忽如其来的想法让他半天没回神,脑海里思绪都是乱的。
微微低头,江余庆见到搁在膝上的手。
指尖鲜红在他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了一下,而后汹涌而来的是那混乱的一晚。
愤怒终于压垮了最后一丝纠结,他皱着眉,再次伸手去拿奏折。
管他死活。
他想着,风无邪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任性得想要如何便如何,与他又有何干。
但到底是,心不静。
最后是烦了,江余庆转而去寻顾锦书。
顾锦书被禁足宫中,却落得一身清闲,见他时亦是一身淡漠如旧,手执茶壶斟茶。
彼时天已微暝,他一身白衣如往昔,眉间朱砂,谪仙容色,在微暝天色中,恍若折了一室微光,风华具在其身。
那一瞬,江余庆不得不承认,顾锦书天上仙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其色无双,其气淡然,其容绝丽,其骨铮铮。
只是,他想到顾锦书的作为,就将这般念头打了下去。
仙骨魔胎,方是顾锦书。生于文曲顾家,一身清骨淡然,却偏手段诡谲,玲珑心思用作玩弄人心。
见得他来,顾锦书几不可见地微笑了一下,而后道:“禁足之日还余二十来日,陛下若有求,文贤亦不可助。”
江余庆在他对面备好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朕不是来找你相助。”
“为了墨染?”顾锦书反应很快。
但正是这种运筹帷幄般的姿态让江余庆觉得厌烦。
他性子温和有礼,便是淡漠冷然亦是鲜少露出不悦神色。但这是第二次,他对着同一个人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上一次,是顾锦书按着他在水里的时候。
他的神色让顾锦书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曲起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什么动作,却又戛然而止。
“朕想知道他如此做的原因。”江余庆终是缓缓平复了神色,语气恢复了平日温和。
顾锦书不马上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偏开头看着窗外,避开他认真的目光。
过了好半晌,江余庆都要忍不住起身离开的时候,顾锦书开口了。
“墨染的事情,我们都知道,陛下独独来问文贤。”他笑了笑,而后才缓缓道,“是因为文贤同陛下讲过的故事。而那故事里,没有墨染。是吗?”
江余庆沉默,不置可否。
顾锦书终于将目光转了回来。
外头已然全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晰。而室内无人服侍,唯余一盏灯火,火光晦涩昏黄,映照出他半边谪仙面容,而另外半边掩在阴影里。
似仙似魔。
“清池等人便是猜到墨染也下了手,也不会过激,顶多是心里不悦罢了。只因为,那人是墨染和我。”顾锦书语气舒缓,说完这句顿了顿。
他本是腹有诗书出口成章,如今说起来竟觉得何种言辞都苍白,开口便是艰涩。
“那日同陛下说得很清楚了,墨染年少侍人,陛下是墨染侍奉的第九人。”不必明说,这之前的八人,便是先帝和诸位皇子。
顾锦书又是不言语了一会儿,微微低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于墨染,我所知不过是当年我尚未及冠之时。墨染还是个孩子,却被诸位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虐 打,那时我还不知那是风家独子,私以为是哪位奴才。”
毕竟那时,风无邪尚且没有今日锋芒,不曾口若刀剑,眼带凶厉,而是清秀少年,眉目里放着羸弱,眼中藏着满心惧怕和懦弱。
“而后再见,他已然是风家之主。”说到如今,他也无话可说。
三言两语道不尽,却足以悟出其中曲折。
父母皆丧,家道中落,受人鱼肉,尝遍了世态炎凉凄苦人间,才是如今的风无邪。
江余庆点了点头,起身,道:“多谢。”
他大概有些明白了,却又像是忘记了什么。便站了一会儿,而后才想起来,半是自语般说:“那与朕何关呢?”
顾锦书抬眼看他。
他却转了身,走出门去。
外头夜色深沉,将他的身影缓缓吞没。
顾锦书抬了抬手,指尖撞过茶杯。瓷器发出刺耳一声响,在地上摔成了一地狼藉。
他看着那些碎瓷,蹲**,徒手去捡。
却又忽而眼底神色一暗,摊开了手,径直按了下去。
掌心被碎瓷划得一片狼藉,刺痛让手指都微微抽搐,他却只是神色淡漠地抬了抬手,而后一点点将血肉里的瓷片拿出来。
如同许多年前,他将断在身体里的锋锐一点点拉扯出来。
夜凉风起,扬起他落了一地的纯白衣角,衣角上点点鲜红,如同他眉宇间一点朱砂。
次日,朝堂之上,风无邪出列,手持万名书,为民请命。
贪官污吏之名俱在其手,一字一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朝堂悚然无声。
江余庆在万人之上,握紧了手指。
他听得风无邪将名单念到最后。
“风家风无邪。”
俯首请罪。
江余庆终于明白。
那话不是说笑。
风无邪要用自己埋黄泉下泥销骨,还他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喜欢欺君请大家收藏:(www.zcwx8.com)欺君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