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日，江余庆勉强能下地了。
还朝那日，他听着下头人说话，竟是有种局外人的感觉。
不是说被排外，毕竟江临瑞还没能让他到那地步。只是忽而觉得累，然后觉得，这满朝文武，天下江山都是与自己无关的。
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天下，这里人的想法也和他不同。
没有人会在意他喜欢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他付出了什么。
这般的，局外人。
于是，他在朝堂上不出一言。
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下头，最后将目光落在风无邪身上。
顾锦书被宋落潭禁足，自是不可上朝的，但他没想到风无邪仍这般好似无事般在朝堂之上。
相比起他几日缺席，风无邪可是自如多了。
这般想着，心里半分道不明的怒气和怨意，最后全被压了下去。
若是头几日，他尚且气在头上，可能不管不顾。但如今已是几日过去了，一人之时便想明白了。
这事情，说不得念不得，说是耻辱，念是自己难受。
他生气又能如何呢？
不如何。
等到下了朝，他回了宫里，才知道风无邪求见。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本是不愿见的，却又不想其他人窥得端倪，便让人进来。
风无邪进时，江余庆正侧靠在榻上，随手翻着折子。
他还没好全，能坐着自然不站着。近来的折子是宋落潭看的，他也不过翻一翻，以此动作来遮掩一两分心中烦意。
是的，看着风无邪，他觉得烦。
就算不见着，一想到风无邪，他就想起那日。
“阿庆。”风无邪这般唤了他一句。
江余庆微微一抬眼，淡淡道：“风大人如今没规矩，竟是连敬称都不用了。”
他的话里带刺，风无邪却是笑了一声，依然道：“阿庆。”
这下，江余庆皱起了眉，啪地一声放下了手中折子，看向他，道：“风无邪，有话就说，朕不是阿庆！”
“江余庆。”风无邪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眯着眼笑起来。
他明明是笑着的，江余庆却莫名从那笑里看出点郁色。
那日他阴郁神色竟与此时神色有些许重合。
如同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走进光里的时候，会有不似常人的苍白。
江余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轻叹了口气，又垂下眼眸去。
“你恨我吗？”风无邪忽而问他。
“不恨。”江余庆回得很快，语气也很淡漠，“朕没那么在意你，自然也没有恨。”
这是实话，甚至不必他过多思考。生气是有，恼怒是有，恨却谈不上。
就连江余安，他也不曾恨过。
“那挺好。”风无邪点了点头，却又道，“我就知道，但还是想着，你怎么能不恨我。”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不似从前话里带刺，反而过分柔软，让江余庆略微有些不适应。
“见也见过了，若无要事，便退下吧。”江余庆开口赶人。
风无邪却反而上前去，然后在他身前蹲下来，与他平视，说：“看着我，江余庆。”
江余庆有些不耐地抬眼。
他不想和风无邪多说。
但抬眼了，他方才发觉风无邪此刻神色的异样。
明明嘴角勾起在笑，但那眼中神色，还有眉目间隐约的阴郁，像是要哭一般。
这时离得近了，江余庆才发觉，平日风无邪气焰太盛，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五官。但其实，他的眉眼是偏柔的，并不似他印象里那般锋芒毕露。
他的眼不似凤眼狭长，眼角微微下撇，显得温和无害，这般看他的时候，甚至显出了些少年姿态。
风无邪的年岁本不大，是几人中最小的。
江余庆想着想着，有点出神，不由问：“你为何那般对朕？”
“江余庆，我很喜欢你。”风无邪这般说，有些没头没尾的意味，“我要得偿所愿。”
江余庆听得皱了皱眉。
风无邪是问过他从前的。
但如今，他说这话时，不是唤的阿庆，是江余庆。
而且，这话说了两次。
算起来，他与风无邪相交不多，真正说起话都只有两次。
喜欢之言，未免荒谬。
他便不由得笑了一下，带着点讥讽和不在意。
风无邪看着他笑，眼底神色幽暗。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忽而道。
“嗯？”江余庆一愣，短促地出了个音。
风无邪看着他，说：“我知道，你想要江山万里，百姓安乐。”
“朕好似告诉过你，朕想要什么，不需他人置喙。”江余庆不置可否地对他说。
就算他想要这些，就算风无邪看得透，那与他们又有何关？
他在他们眼里算个什么呢？他现在都闹不明白了。
他不是他们的阿庆。
也不是江余庆。
感到他的排斥，风无邪沉默了好一会儿。
袖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不安地舒展扭动，好似在拉扯着他冰冷的心。
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年少时唯唯诺诺，到后来锋芒毕露，他向来走着极端，不懂得妥协和迂回，纵使遍体鳞伤，亦愿意踽踽独行。
但这次，他思来想去，最后竟是道：“对不起。”
示弱之后，有些话说起来似乎就通顺了。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这般的言语似乎太过苍白，他说的时候是看着江余庆的。目光相接，好似要将他好不容易接起来的，牢不可摧的傲骨再一寸寸折断了扔在他面前。
“但是，我想得偿所愿，此后不悔。”他这般说着，不待江余庆开口，“否则，意难平则生怨，生怨则伤人。”
他知道，是他过分，压抑过久，失了理智，没给人任何缓冲和铺垫。
江余庆偏开目光，不与他对视，而后道：“哦。”
一个字，不咸不淡，不惊不怒。
风无邪眯了眯眼，终是换回了平日锋锐神色，道：“江余庆，你听着。”
“是我的错，我从不逃避。我赔偿，我道歉。”
他说：“我来还你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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