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忠青只觉得脑门上青筋都是一蹦。他一下子“啪”地将戒尺扔了出去，改换了鞭子，反手便是一抽。
“宋家还不是你当家主呢！宋落潭，你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那江余庆明显不是善茬，多好的机会，趁着火候还没到将人给废了，我们宋家又是几十年的辉煌！这么多年，你想要什么有什么，还不是挂着宋家名头！”宋忠青说一句抽一下，就是气得狠了，手上也没了轻重。
宋落潭始终不跪。
他微低眉眼，一声不吭，任由鞭子抽上来，也不躲。疼得狠了，也不过微微皱了皱眉。
鞭子上已经染血了。
宋忠青见他这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是气，忍不住继续骂道：“你看看你，我辛苦教导你这么多年，让你入宫你不肯！让你打压秦家你也不听！让你把那小傻子废了你也不愿意！你就说说，你是不是跟我有仇，你还回宋家干什么？你看看门外的马蹄印子，你非要宋家没了不成？你以为你算什么，没了宋家你还得在那小傻子身下苟延残喘！”
有一鞭子抽到宋落潭脸上了，只是鞭梢，力道却不小，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打得他偏过了脸去，那伤痕活像是皮开肉绽了。
宋忠青停了停手。
他皱皱眉，手抬起又放下，半晌才低声问他：“你跪不跪？”
宋落潭低笑了一声，缓缓道：“不跪。”
宋忠青眉头一竖。
咬咬牙，他又是一鞭子抽下去。
抽了两下，突然一大群人从堂外涌进来，仆役快步跑进来，告诉他是老爷子来了。
宋家的老爷子，也就是上一届宋家家主，三大文臣之首的那位了。
宋忠青这才放下鞭子，正要出去，人却已经进来了。
宋老自致仕后便礼佛，眉目温和慈善，是宋家人一贯的风格。走进来的时候拄着拐杖，却是步伐稳健，银发整齐梳起，显得精神气很足，眼中却没有当年的锋芒毕露，而是内敛得很，眼里神色稳重。
“忠青。”宋老爷子看了一眼宋落潭，缓缓道：“这事儿，算我一份。”
什么？宋忠青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讪讪一笑，道：“老爷子，我家的崽子我清楚，他就是欠收拾。”
“收拾什么？”宋老爷子抬起拐杖点了点地，不大的力道，动作从容，却让人不由神色一正，像是那拐杖敲在了心上似的。
“这些年头都想着争权，迷了心似的。”他缓缓开口，话语中威势十足，语气也越发锐利起来，“想过没有，天下人怎么看宋家的，其他世家怎么看宋家的？忠青，你这宋家家主，当得野心太大了。”
宋忠青被说得背上一层冷汗。
“陛下转好了，挺好。”宋老爷子继续道，看着宋落潭，“落潭为辅君，宋家不亏。”
宋忠青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应是。
宋老爷子是在官场上几十年的人，对宋家的贡献不小。宋忠青当年却是一把糊涂折腾，好不容易位极人臣，威风没多久就被六家会谈给被迫退回家去了，他这家主当得，委实不如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见他如此，也不多说废话，只道：“忠青，记着，宋家的道是中庸。”
人教训完了，他转而对旁边的人吩咐道：“将这孩子送到宫里去，找太医。”
宋落潭这才抬眼看了一下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对着他点点头，转身先走了。
他料着人家父子的事儿，也不能多管。这不过是赶了个巧儿，这几年，宋家确实太出挑了。
树大招风，得悠着。
宋落潭出门时，回头见着宋忠青正站在门口送他，神色还带着佯怒。想是不气了，说不准心里还愧疚者，就是死撑着那厉色。
“好好在宫里养着，别回来了！”宋忠青见他回头看，恶声恶气地喊了一句。
宋落潭垂眸，回过头去，上了轿子。
宋忠青在门口看着那轿子消失在视野里了，然后才转回屋里去，低低骂了句什么，半分无奈半分自责。
宫里的江余庆接到消息后就去找宋落潭了。
宋落潭为辅君，宫殿离得也近，江余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太医还在给他看伤，他想着不太好看着，便在殿外等了一会儿，也没让人通报。等到太医出来了，他问了一句：“可还好？”
“无妨，只是脸上的伤注意些。”
江余庆点点头，让人走了，然后才叫人通报，进去了。
宋落潭的宫殿明显是常住的，不像他见过的那两人的那般冷清空旷。室内摆设高雅华贵，珠帘玉色莹润，巨大的松鹤屏风锦绣华美，上头江山如画，飞鸟振翅而起，松枝遒劲，画工精湛，刺绣处绣工天成。内室里铺着毛绒的毯子，角落里香炉染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暗香弥漫开来。
他绕过屏风进去，见得里头床帐还没放下，宋落潭衣着随意，只是一件长袍随意披着，坐在床上笑意温和地看他，道：“陛下来了？清池失礼。”
他脸上还带着伤，笑着实在是有些牵强。
江余庆心中暗叹，在他床沿坐下来，问他：“上药了吗？”
宋落潭点了点头。
江余庆默了一瞬，拿起他的手，让衣袖滑下去，看了看他手臂。手上有伤，深深浅浅，深的见血，浅的泛红，在那般肤色上，看起来实在有些刺眼。
他放下他的手，将被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温声道：“别受寒了。”
宋落潭轻笑了一声，问他：“陛下对谁都如此心软？”
江余庆摇头，淡淡道：“清池还是别笑了，挺难看。”
宋落潭一怔，微微靠近了他，道：“陛下说真的？”
江余庆受不了他这般暧昧不清的模样，像是从前虚情假意的时候。他从前觉得宋落潭所有的温柔相待都是刀刃，但是现在，他竟有些分不清宋落潭的柔情蜜意里带着什么。
他退开了一点，抬眼问他：“今日在朝上，你为何不说？”
明白他的意思，宋落潭反问道：“陛下想清池说？”
江余庆不言。
宋落潭还是习惯性地笑了笑，直到扯到脸上伤口，才顿了神色，道：“陛下也真是不心软的。胜负不论，若是一声令下，说不准清池就身首异处了。”
“那清池呢？”江余庆语气淡漠，表情明明是温和笑意，眼中神色却也是淡漠，“清池伙同着长离，再加一个文贤，真是一出好戏。”
宋落潭猜到他是料了出来，便也不反驳，只道：“陛下如何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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