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天宝八年四月，清明。
唐清洛向陶寒亭告假反回恶人谷，祭奠唐唤。问道坡是回不去了，如今战事紧急，前有浩气盟剑指昆仑，后有王遗风的再三催促，好不容易讨到老陶肯放他离开，只能匆匆返回祭奠那小少林的衣冠冢。
商景想陪同上路，被他婉言拒绝，一个人骑着踏炎乌骓回到了三生路。他仍是那一身血色破军，白发马尾，携带着面具和凤尾天机，尽管大家看的时间许久，猛地一看见，还是有一种见到唐唤孤魂的错觉，在这清明时节尤甚。
唐清洛路过平安，从顾延恶那处提了两坛子酒，没有进内城径直去了小少林的紫竹林。待他拴好马走进才发觉那冢前早就站了个人影。他走到那人身后，望着唐唤的墓碑。
“红姨来的好早。”
红姨知道是他来了，转过身对着他轻轻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前线吃紧回不来，想着谷内怕是没什么人记得，就来陪陪他。”
唐清洛跪在地上，拆开一坛就倒在墓碑前，“师父泉下有知，一定很开心。”
红姨穿回了苗疆的衣服，不再素衣素槁，头上的银饰随着风叮铃叮铃地响着，她抬手扶上唐清洛的肩膀，静静地听他和唐唤交谈。
“师父，徒儿不孝，此时才赶回来。”他说。
“师父的仇，徒儿算是报了。那人伤的紧，被叶清疏带回去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求师父原谅徒儿到此收手……徒儿……徒儿不想再报仇了。”
红姨听着他念叨，越听下去表情越是惊恐，等唐清洛说完最后一句赶忙蹲在他面前。唐清洛满目横泪，眼眶发红，那模样真是叫人平添了几分心疼。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像是安抚失眠的孩童一般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
“阿洛，你在龙门遇到了什么人？”她明知故问。
“遇到李慕。”他如实回答。
“为什么会遇到他？”
“我守城，他带浩气盟攻城。”
“然后呢？”
“我的箭击中了他，他没有躲开。在我面前昏倒。”
“你还想为唐唤报仇吗？”
唐清洛楞了一下。这个问题红姨问了他，商景也问了他，许多恶人谷的老人离散前都问了他。你还想为唐唤报仇吗？当年他是怎么说的？我要为师父报仇雪恨。我要他血债血偿。我要他为唐唤抵命。可后来……后来他真的伤了他，那一箭堪堪能要他性命，他没有躲只是看着自己。
他忽然明白唐唤为什么那么甘愿将生命交付给李慕，为什么卸**上所有的暗器和武器毫无还手之力地面对一个为父报仇的少年。仇恨真的太重了，重的他快要担不起来了。他摆脱不了心中的爱恨，忘却不了那些年少相伴的日子，就如同唐唤忘不掉李卿一般，他也忘不掉李慕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记。
李慕离开前的那一瞥已经让他感受不到他炙热的爱恋，感受不到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感情。如果那一箭让李慕彻底放弃了他，那他留在沙漠中的那扎眼的血迹斑斑就足以让自己明白，他再也不能为唐唤报仇了。
“不……不想了。”他回答，“再也……不想了。”
晚上留宿在红姨与苏倾的小院儿，远离内城，是他离开前拜托商景安置的。红姨不肯放他独自一个人回去，怕他触景伤情，于是拉着他回到自家。苏倾对“天机”和那些个恩怨是不清楚的，只当他是爱妻的幼弟一般，也算照料有加。
晚饭后红姨坐在一旁绣着花，苏倾则拉着他在一旁闲聊。唐清洛从未见过来自苗疆的红姨做中原的女红，因此格外好奇，细问之下才发觉做的都是些小孩子的东西，小衣服小帽子，还学着人家做了个虎头帽。
“这……”
红姨把手放在小腹，隔着烛火对他笑着：“明年开春，你就要多个小外甥了。”
唐清洛这反应过来，对着苏倾大呼恭喜。
“才不到两个月，还是商大夫先发觉，我这才知晓阿红有了身孕。”苏倾大咧咧地笑着，带着一股子初为人父的喜悦感。
唐清洛看着这夫妻二人，自然是十分高兴的。恶人谷内人虽是常常有新面孔，却都是些亡命之徒逃命而来，新生儿倒真的是第一次。可转瞬又想起龙门昆仑还未休止的战火，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红姨有身孕是好事，只是恶人谷这地不适合……”
“不适合养胎？”红姨打断他的话，“臭小子你把我当成那些个千金小姐吗，红姨我十三岁就出苗疆，就这些个小事我都不怕，我肚里的孩子自然也是不该怕的。”
“就是就是，有我在，不会让阿红和孩子出任何问题。”苏倾拍着胸脯向这位未来的小舅舅保证。
唐清洛这才安了下心，继续与二人闲聊。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凉唐清洛便起身准备启程。并没有惊动里屋的红姨，倒是苏倾醒了来，与他送行。
“若是可以，带红姨离开这里吧。恶人谷尽管你我熟悉，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他跨上马，对着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天策将士说道。
“我本意是回东都，阿红说前线硝烟未平不愿动身，不如先停留此处再作打算。”
“也好，浩气盟进攻怕是也就近两日，谷内他们是进不来，待撤兵之后你们再动身。只怕红姨有身孕，不敢动了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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