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梅若华去死。
如果真是这样，那梅国香的心肠是何等阴险歹毒！
神不知鬼不觉，五分钟的对话，逼迫自己的母亲去死，乔思沐心惊胆寒之际，更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威胁？
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位德高望重的医生，几乎不加思索地甘愿赴死？
乔思沐只感觉心里又冷又沉，像塞了一块湿冷的铁，为这不可思议的事实胆寒，更为叵测的人心而深感可怕。
稍前的录音，她草草过了一遍，梅若华的声音总是很沉稳，每次的说话都是淡定如水的语气，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梅国香逼到如此奔溃的地步。
想想梅若华与梅国香通话时的五分钟，言语中尽是哀求，更没有了一贯的淡定，乔思沐便觉得胸口闷的发疼。
一个母亲，被自己的儿子胁迫，这该是怎样的可悲？
放下耳麦，乔思沐思考了很久，疲惫捏了捏鼻梁，“严姐姐，待会儿能让我来跟十三说吗？”
严婧瑶点头，默默收起了耳麦。
两个人各自沉默，没多久，十三和万俟雅就回来了。
她手上拿了罐热牛奶，递给乔思沐。
严婧瑶冲万俟雅使了个眼色，万俟雅会意，两人便找借口暂且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乔思沐和十三两人。
但两个人都没说话，乔思沐拿着易拉罐捂了捂手，随意看看上头的字，然后拉开了拉环。
“十三……”
未待乔思沐说完，十三先打断她：“思沐，我有事情跟你说。”
乔思沐微微一怔，抬头望向十三，却见她眉头紧锁，表情异常的凝重。
“那你说吧。”
“嗯，”十三垂下眼眸，视线盯在地板的缝隙上，她咬了咬唇，深深吸一口气。
“其实那天手术，我真的失误了……”
失误二字一出口，十三的呼吸便陡然加重，她不可控制地红了眼圈，声音瞬间哽咽了。
“我看到梅老师的时候，真的很害怕，她昏迷不醒，但表面创伤并没有十分严重，可那种车祸怎么可能没有事！”
“梅老师送进来的时候有轻微吐血现象，”十三狠狠的掐住手心，“可那时心胸外科的两个专家因为一个国际论坛邀请，都不在医院，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国香极力主张保守治疗，某些情况下，一些内脏的损伤确实可以采取自愈，但是梅老师已经出现了心脏停博，给她做了急救后又再度停博！”
“停博越久，对脑损伤越严重，我不能看着梅老师死……”
十三说得越来越急，声音颤颤得几乎是要哭出来，乔思沐见她又要陷入可怕的幻觉中，忙上前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好了，没事了，”乔思沐心疼万分，“十三，我在呢，别想了，好吗？”
十三却固执地摇摇头，颤道：“不，思沐，你让我说完。”
“那天……其实梅老师心脏在出现二次停博前，短暂地清醒过几秒钟……”
乔思沐心里一紧，十三脆弱地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已是忍不住抽噎。
“我在她身边……她对我说，说，”十三泪流满面，她狠狠咬了下舌尖，终于把憋在心里许久的秘密倾诉出来。
“她说，不……救我……一刀……”
乔思沐愣住，继而终于明白：几年来，套在十三心上的枷锁是什么。
竟全是梅若华弥留之际的一句话！
怀里的十三已是泣不成声，“可是，可是……我，我居然救不了她，什么天才，可我救不了她！”
“那天梅老师……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是我，很慌，很慌……我失误了，下刀时深了半毫，伤口，伤口……”
“好了，别说了。”
乔思沐紧紧抱住颤抖的十三，心里沉沉地叹息，原来是这样。
手术台上的抢救争分夺秒，丝毫错误也由不得犯，十三半毫的偏差，对于本就重伤的梅若华，大概是致命吧。
主刀失误，其他专家尚未赶到，十三的压力可想而知，愧疚与慌乱之下，那场手术的失败几乎是必然。
而梅国香选了一个何其阴险的时间——院里心胸外科的专家出外，梅若华又因为那个未知的威胁而求生意志渺茫！
十三脆弱的抽泣，乔思沐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同时也在想梅若华弥留之际的那句话。
作为局外人，跟梅若华没有直接的接触，乔思沐更容易站在理智的角度分析。
她等十三哭过一会儿，才抬起她的头，替她擦了擦眼泪。
“十三，我不是医生，”她道，“这是你的专业，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的梅若华，真正被救活的几率有多少？”
十三一愣，眼睛直直地盯着乔思沐。
“不，”她抽了一下，嗫嚅道：“不到两成。”
前期出现室颤和两次停博，梅若华肝动脉破裂，内脏出血严重，表面上虽然显现不重，但实际强弩之末。
十三的处理方式确实没有错，但开胸手术本就具有一定风险，在外科中都属于非必要不会进行的手术。
而且，所有人看到失误的同时都忽略了一点：梅若华的年龄。
这位医界的权威，没几年就六十了，这已经是人生的暮年，她身体的恢复能力可想而知。
“这就是了，”乔思沐抚摸着十三的脸，认真而凝重地望着她，“接下来你冷静地听我说。”
稍顿，等十三点了下头，乔思沐才说：“十三，你有没有想过？梅若华当时，对你说的其实是：不要救我，一刀？”
不要救她？！
心中剧震，胸口登时激烈的起伏，十三的瞳孔猛然收缩，她惊愕地望着乔思沐，不敢置信她的推测。
然而不待她反驳，乔思沐便接道：“如果没有录音，我大概也不会想到。”
“十三，是梅国香！”
她把录音内容复述一遍给十三， “梅若华的车子没有任何问题，偏偏就在和梅国香通话以后的十分钟，她出现情绪崩溃，然后撞车。”
乔思沐告诉十三，录音有一段空白里，里面分析出梅若华低低哭泣的声音，十三终于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梅国香为什么这样做？”十三尚存一丝侥幸，“梅若华可是他的母亲啊！”
这次乔思沐没说话，十三随即也想到——对患者，梅若华是一位怀仁的医生，对学生，是一位温和的老师，唯独对梅国香，是一个冷漠的母亲。
亲情能带来血缘的羁绊，也可能酿成最深的怨恨。梅国香的不甘与怨恨，或许就来自这份亲情的淡漠。
对外人亲切随和的梅若华，对亲密的家人却冷漠如铁，强烈的对比之下，梅国香怎能没有怨恨？
脚下踉跄，十三只觉一阵眩晕，她用了按住太阳穴，半晌才讷讷道：“怎么会？”
她最敬重的梅若华老师，死于儿子的蓄意谋害？
“思沐，我想自己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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