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蝉梦
徐探清愣神的当儿，崔南钟说道：“你不走了么？”
徐探清笑了一瞬，道：“暂时还是不走吧，等一会赵襄就该醒了。”他坐在桌子边，心里仿佛有杨絮飞絮，轻柔飘然。
崔南钟抿着唇，也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哪儿？”赵襄举目，茫然四顾。
徐探清过去说道：“你刚才晕过去了，我们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那里，就带你回来了。”又说道：“你有没有好一点？”
赵襄点了点头，中枪后的疼痛感在他的身上此起彼伏，如波澜一般。他捂住了腰部中枪的部分，那里平平坦坦，没有一丝痕迹，倒是他半边身子的血迹颇为令人瞩目。
赵襄望向徐探清，嗫嚅道：“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看后来的事儿？”
徐探清心知他是想看看傅连声的结局，可是赵襄死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傅连声伤痛和仓皇的脸色，他说道：“你是听到了吗？”除非他早就醒过来了，并且听到了刚才自己和崔南钟的对话，思及此处，徐探清脸上一红。
赵襄无声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说道：“是不是不能看？”
徐探清回视向崔南钟，向他征求意见。
崔南钟朝他颔首。
燃起一炉香烟，灰色的烟雾摇摇升起，像是一根线串联起今日与旧日的时空，泛黄的书页被翻动时会掀起一阵微微的风，会吹动那如丝如缕的灰烟。
赵襄如视珍宝一般逐字逐句地读着书上的词句，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书上人的画像，如同在抚摸着爱人的脸庞，这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了。
从此黄泉碧落，天上人间，皆不能再相见了。
他眼角积着一点温润的湿意，慢慢地，汇聚成滴，而后滑落下来，洇在他的手臂上，像是一个个雨点，打散了他与前世的羁绊。
赵襄看了好久，待到他脸上的泪痕干了。他才意识到，他在别人的地方。
赵襄强颜欢笑道：“我知道了，就没什么怨言了。”
徐探清道：“你别无所求？”
赵襄低着头，灯光未能清晰地将他的眼神暴露无遗。他的声音传出来：“战乱之际，人命丧亡，在所难免。我和傅连声不小心生于那样的年月，不幸地被它所刺伤。”
徐探清怔了一怔，恍惚间，不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他。
赵襄自适地抬起头，说道：“你说，我这样的还能投胎承认吗？”
徐探清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可以了。”
“那就好了。”赵襄喃喃自语：“你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可真是好，有看不尽的书，有享不尽的自由。”
“以后会更好的吧。”
这句话是赵襄的祈望还是他的疑问，徐探清不知道，但他还是轻声地回答了他：“嗯。”
他也希求以后会更好，没有战乱，没有死亡，只有安稳和自有。
赵襄面露笑意。
徐探清道：“再见。”说罢，划出双手，一点灵光闪过，好似几抹星光，盘旋着落入徐探清的掌中。
灵光抽成细丝，疾速向赵襄飞过去。
嗙的一声，灵光被挡了回来，徐探清定睛一看，是有人阻拦他超度。他斥道：“什么人？”
那人隐于黑暗之中，并不回答他的话。
赵襄不解，刚想问怎么回事，一个字没出口。身体就化作一缕轻烟，飞去了那个未知名姓的人的手中。
崔南钟道：“阁下这么做，有违规矩。”
那人嗤笑，仿佛是在嘲笑他们的无知，说道：“规矩是人定的，若想寻他，鬼市来见。”声音未落，就一阵清风似的转瞬即逝。
徐探清急道：“怎么办？这个人早就在这里埋伏这了，就等着赵襄心甘情愿被超度。”
崔南钟沉吟道：“你先别急。时机未到。”
“我怎能不急。”赵襄的经历令徐探清感怀倍深，现下赵襄被抓走，很有可能就失去超度的机会了。
依照赵襄后来说的那几句话，他就知道赵襄是想要再世为人的。只要他可以再世为人，那么，他和傅连声就有再见相聚的机会。
崔南钟道：“他说，鬼市去寻？”
徐探清也正疑惑，上回酒神说鬼市有人收集怨鬼，进行买卖。这不稀奇，怨鬼的戾气比寻常鬼怪的能量大，会有走邪门歪道之徒寻着秘法去炼制怨鬼，增加自己的能力，但是赵襄显然已经放弃了他的执念，没有利用价值了。
崔南钟见他沉思，道：“不如我们去鬼市瞧瞧，他们有甚么伎俩，咱们心里也清楚。”
徐探清颔首：“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
月被遮上了浓雾，四下寂静，寒蛩之音不可闻，青烟漫过，荒草萋萋，地上怪石嶙峋，一弯溪流从北辰所在的方向，缓缓地流向了西南方向的阴司之地。
偈摩挲阿得刻的利。徐探清用念佛号的语调念出了一句话。在旷野无人之境，说一句不知所谓的话语，凄凄切切，使人毛骨悚然。
崔南钟起先盯着徐探清看，忽然之间，一抹幽幽的蓝光泊在徐探清的脸颊上。他便侧过去脸去看，不禁讶异。
从他们所站的地方，两侧开始，都是搭着竹棚，没有一家是齐整完善的，都是破破烂烂，或是挂着一幅破布，或是摊子底下的桌子坏掉了一角。就是那些看着摊子的摊贩们也没有一个模样齐整的。有些穿着古代人的衣裳，遮着面纱，有些穿着长衫大褂，晚上还戴着圆圆的墨镜，更有些挤眉歪眼，故意做出一副丑陋的姿态，无一摊贩是看起来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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