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细细看过胤禟的折子，眉头舒展开来：离了旁人指点, 这小子还是嫩了些, 不过脱了那些桎梏, 倒也有几分新意。
去了心头隐秘的忌讳, 康熙便有心指点人更进一步, 抬眸看向梁九功, 问道：“原詹事府属官何在？”
梁九功忙躬身回话：“回皇上的话, 原詹事府詹丞陈翰林正在偏殿耳房里整理太子的折本。”
康熙已瞧见梁九功鬓间点点汗湿，只做不见，想了想三日前看过的名录，吩咐道：“宣陈文律觐见。”
梁九功本想亲自走一趟, 刚抬了脚便觉不对：这两日他有些太过亲力亲为了！垂眸抬眼间，梁九功压下浮乱的心神，对一旁的陈皮招手, 待人近前，低声吩咐了差事。
康熙见此，弯了弯唇, 低眸看折子, 施施然抬了右手。
梁九功心头一热，择了狼毫，润了朱墨, 送到康熙指间。
陈文律慢步行来, 数着踏过七步, 便纳头叩拜, 口中称颂：“陈文律叩见圣上。”
康熙已将胤禟的条陈草草批过一遍，抬眼去看下跪之人，一时倒想不起这人缘何被他赐给了胤礽，便道：“起身回话。”
待陈文律起身，康熙便忆起缘故，这人是那一科会试进士最末一位，胤礽当时只道这人书得一手好颜体，央他以这人换了那一科的探花，他过后宣召这人考校一番，见人应对虽不出差，却也得体，便遂了胤礽的愿，却不想，这人竟得了胤礽的意，成了府丞。
“太子的策论，现下整理至几成了？”
陈文律束手垂眸，慢慢道：“回皇上的话，太子的策论，如今记档一千三十六篇，已归档誊录三十五篇。”
以一人之工至此，倒也是个对胤礽真心实意的。康熙将手中折本递出，道：“你看看折本奏折，朕记得太子先前写过些相关的策论，你且先整理出来，呈给朕。”
陈文律从梁九功手中接过折本，细细看过，递回折本，道：“圣上，太子曾书与此折相关的奏本条陈共计三百四十篇，记档策论一十二篇，臣已誊录归档，圣上可遣宫使随臣去取。”
“三百四十篇？”康熙抬眸将陈文律仔细打量了，笑道，“你倒是将太子的策论记得清楚。”
这南书房里现下当差的侍从，除了梁九功，都这一二年新换上的，自是不曾闻、更不曾见着昔年胤礽与康熙因政见不同闹出的动静，梁九功听着康熙笑声的调子，便觉脊背上的冷汗瞬时透了衣衫，险些塌了腰，□□着佛，就听着他原本以为老实本分的陈翰林又开了腔。
陈文律仍然慢条斯理的道：“圣上，臣曾为太子誊写易稿条陈，更是詹事府府丞，自是不敢不记得清楚。”
“太子那些策论，你可还记得？”康熙存了难为人的心，又追问道，“可能默出来？”
陈文律弯了弯唇角，抬眸直视康熙，道：“回圣上的话，臣还记得圣上十年前对称的评语——照本宣科，臣确实不擅机变，只是凭了过目不忘的本事方才登了进士榜。若是皇上要看太子的策论，臣可默出。”
真格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康熙刚刚一笑，已泄了气，瞅一眼下头这个垂了眼便又是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翰林，更气不起来，回想一番先前看过的詹事府属官名录——除了这个府丞入了翰林院修书录册，剩下的几任詹士、少詹士、府丞竟是皆出京为官，经风过雨，都还只做着知县，离京最近的那一个，这两日倒是递了致仕的折子！
倒是一个个对胤礽忠心耿耿！再一对照那主子化龙无望，便各自投奔了新主的雍亲王门客，康熙颇觉不是滋味，他的太子，仇敌多，收拢的人心也不少！
他晓得胤禔手底下还有些人，那都是胤禔玩命拼下的家底，故而他只将明珠党羽清剿干净，对胤禔藏的那些人只是派了人盯着，待那些人三三两两的混在了直郡王府出嫁格格侍从中出了京，他叫人看着勿要生出异动，便撂开了手。而太子的门人，他只当那些人都是索额图招揽的世家弄臣、乌合之众，收拾了几个罪责重的，见人都缩了头，便放过了，不想，原来他当初亲自甄选点给太子的书生，竟还有些为人所用。
“将你记得的默出来。”康熙转头看梁九功，道，“梁九功，你择两个侍从侍奉陈翰林，教人晓得宫中灭烛的时辰。”
弘昉从钟粹宫归来，正瞧见梁九功的徒弟陈皮引着一位六品官往偏殿去，暗暗记下，待见了胤禔，便将这事儿同他往来一路上的见闻一同说给胤禔。
胤禔见弘昉上心，便唤了心腹进来问话：“郭江，那偏殿是做什么的？”他记得这郭江在乾清宫做了两年的洒扫侍从，这两日才叫梁九功选了出来在后殿伺候，问他正合适。
郭江恭恭敬敬的道：“回直郡王的话，那偏殿奴才曾进去打扫过一回，尽是些折本。”
奏折自是有专属之地记档，什么折子要存在乾清宫？他原来怎么没听说过？胤禔皱眉想了想，道：“是这几年的事儿？”
“回直郡王的话，听梁平公公说，这是四十三年开始的。有时候皇上会叫人拿了些去烧了。”
“哦？这倒挺有意思的。”胤禔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道，“这么有趣的事儿，得同人说说，也可叫人打听下那住了乾清宫偏殿的六品官是什么人，许是日后有缘同殿听训。”
郭江躬身道：“奴才明白了。”言罢退出屋去。
胤禔瞧着弘昉满面疑惑，抬手摸了摸弘昉的头，低声道：“以前，教你要记住：好奇心害死猫。今后却再不能如此了。”
弘昉一脸沉痛的点头，道：“我晓得。简亲王同我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遇事不慌。”
胤禔眨了眨眼，欣慰一笑，道：“简亲王这话说的直白，却颇有道理，你今天做得很好。”
“弘昉还有一事不明，大哥同简亲王都是听着上书房师傅的教导读书明理的，缘何近日教导我，总是借用民间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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