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花盆底磕在地上的响动, 胤禔觉得自个儿膝盖隐隐作痛：他额娘特特与弘昉错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好歹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颜面, 没在弘昉跟前训斥他。胤禔以此自我安慰，一时间羡慕起胤礽可以与弘晰坦言所有。
惠妃留了心腹在外间儿盯着, 自个儿进了里间, 绕过屏风就见胤禔已乖乖跪了, 当下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想到袖筒里藏着的脉案拓本, 又觉悲恨。
“这礼行过了，就起来吧。”惠妃在圆桌旁坐了，见胤禔未动, 低声喝道, “起身说话！”
胤禔听着惠妃的声音不对, 抬头看人, 惊觉惠妃眼角泛红, 忙起身, 两步上前, 低声问道：“额娘，谁欺负您了？”
惠妃瞪了胤禔一眼，指了面前凳子，道：“坐下说话！”
胤禔依言落座, 为惠妃斟了杯茶, 放下茶壶, 见惠妃递来一折棉宣，接下匆匆扫过，不由得苦笑出声，轻声道：“额娘，我只是借机示弱，没打算以身做饵。”迎着惠妃怀疑的眼神，胤禔在心里将皇寺中他那两个兄弟狠狠骂了一顿。
弘昱生来便有些体弱，仔细将养了好些年，方才瞧着与旁人无异，原本下在弘昱身上的毒是慢慢磨死人的方子，阴差阳错被熏香激起了药性，强行拔除很伤了几分元气。昨日不过从后殿行到南书房，便已近气力不支，连他往昔瞧不上的书生都不如！胤禔一时间真的不知自个儿重归世间的寿限几何。
“心里有事儿，你可以同我说，”惠妃指了弘昱手里的棉宣，语声里带了几分哽咽，“若不是你弟弟给我送来了这个，我都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急的是什么！”
胤禔垂眸，无声叹了回，轻声道：“您别气，这一回是我错了，我——”胤禔觉得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着实荒唐，一咬牙，一闭眼，还是说了，“我晓得自个儿的境况的时候，有些慌了。”
惠妃蹙了眉，她晓得胤禔不会同她说谎，但是她也了解胤禔的性情——慌，这个词，不该出于胤禔的口！
母子二人沉默之际，有侍从扬声通报：“惠主子，直郡王，太医院的侍从送药来了。”
“请进来。”惠妃应了一句，仍蹙眉思索。
胤禔瞧着悄悄换到他身边伺候心腹轻轻颔首，伸手端了药碗，一饮而尽。
白水漱口，压下苦味，胤禔就听惠妃吩咐道：“将这屋里的熏香都撤了，直郡王今晚用的寝衣，一会儿钟粹宫的唐嬷嬷会亲自送过来，剩下的衣裳，明儿早上就送过来。”
胤禔的手抖了抖，一旁侍从忙上前接过银盏。
抬眸扫过屋中侍从，只见诸人皆低头，胤禔心头叹息：这熏香，是因着他睡不着才点的，还是康熙从自个儿私库里赏下的。他二弟这一招，果断，大胆，远远胜他！
惠妃瞧着侍从听从胤禔吩咐捧了香炉退下，松开了揉在掌心的帕子，她晓得她刚刚说了什么——这是直白的说皇上的东西也叫人动了手脚！话传出去，会惹了多少仇怨，招的多少忌讳，她十分清楚，而且她已斟酌过了，胤禔前几日尚有心力果断筹谋，忽然间心绪大乱，必是有人动了手脚，若姑息一回，难保不会有二次！
“你这一次，已输人两回了。”惠妃叹了口气，抬眸瞧着胤禔，道，“这几日你好好教了弘昉，也别瞒着他了。”
胤禔不应不否，只轻声道：“额娘，您觉着这回动手的会是谁？”
“这可是难猜了。”惠妃并不在意胤禔岔开话题的举动，仔细想了想，慢慢道，“乌雅氏、佟佳氏，许是这两家闹的。”
胤禔轻声道：“我觉得会是佟佳氏。”
惠妃抬眸，定定的看了看胤禔，无声一叹，道：“你就没什么要写的？”
胤禔眨了下眼，弯唇道：“嗯，我这就写几句话给弘晰和雅尔江阿。”
南书房又换了一回杯盏，梁九功本来就愁得很，脑子里又装了圣谕，只觉得脑仁儿又疼起来了。
站在乾清宫高高的御阶上，梁九功想了想，唤了陈皮的名，待人近前，低声吩咐一二。
胤礽睡了大半日，醒来时只觉浑身乏力，转了头向帐外看，只见雅尔江阿正在炕桌上写着什么。
伸手弹了记铃铛，瞧着雅尔江阿起身近前撩了帐子，胤礽本欲打趣的话咽了回去，蹙了眉，道：“你这是着凉了？”
雅尔江阿盯了会儿胤礽，沉声道：“没，就是睡得不好。”
胤礽面露愧色，道：“昨儿晚上闹得你狠了，不过，病都发出来，明日你和弘晰回京，尽可放心。”
雅尔江阿磨了磨牙，道：“你先洗漱，用过膳，再细说。”
洗浴更衣，胤礽觉得这没有暗绣的松江布贴了身实在舒服，想起他在京郊庄子里有两个人正有这门手艺，立时琢磨起如何将人调出来建个布庄。
哄着雅尔江阿陪他用过膳食，待屋中静下，胤礽问道：“宫里来消息了？”
胤礽惦记的宫里消息，自然是乾清宫后殿的。雅尔江阿也不急说南书房往各处的动静，轻声道：“惠妃把话说了，大哥写了两个词儿，让惠妃递过来了。”
胤礽好奇的看去，就见一纸浅黄宣纸上刚劲有力的四字：佟家，混账。
“不错，瞧着大哥写字这力道，折去一二分的不甘之怒，精神气儿养的不错。”胤礽笑着抬头，对雅尔江阿道，“与乌雅氏相比，皇上还是更忌讳佟家啊。”
雅尔江阿笑了笑，道：“原本有多恩宠，现下就有多恼厌。佟家现下有苦说不出，日后还有的罪受，二哥可觉得痛快几分？”
胤礽坦然颔首，道：“我是睚眦必报之辈，眼见仇人入罄，自然觉得痛快。再有连胜大哥两回，更觉得意。”
闻言，雅尔江阿失笑摇头，道：“大哥这回可是着恼了。”
胤礽抬眸去看墙上挂的寒竹图，道：“大哥若是当真对着我生气，便不会多写这两个字了。”
雅尔江阿想了想，觉得十分有理，便将心头疑惑问出：“我瞧着这两字，怎的有点儿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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