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濯跟着几个人到院外，看到偏门一棵老槐树荫下停着一辆驴车，木板上靠着那个脸色煞白的年轻人。钟濯上前往他额头一探，摸到一手虚汗，眉头一蹙，回身吩咐道：“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扶进去。”
余四和刘老三一人扶一边，照旧将人扶到嵇朔原来住的那屋里。
钟濯上午留下的两个丫头，大的那个叫眉烟，小的那个叫绿菁，此时见状，眉烟道：“大人，小的去备些盐水。”
另一个小姑娘眼睛盯着嵇朔的身影进门去，急吼吼撂下一句：“我去请郎中来！”便一溜烟跑了。
钟濯站在外头巷子里，往外踱出去几步，到了县衙大街上，见街上行人往来、灰尘仆仆，初夏并不猛烈的日头洒在身上，久了不过是衣料贴着皮肤有些热罢了。
——怎么就能中了暑？
钟濯轻“啧”一声，摇摇头，甩袖回到县衙里，心里觉得嵇朔这身子骨很不行。
待傍晚理完刑狱房看押人员的十几份案卷，钟濯出了班房，就往嵇朔房里去。
年轻人已经醒了，坐在房中一张小桌旁边，见钟濯进来，左手扶在桌上站起来，钟濯方察觉此人站在那里磊磊落落的，似青山一座。
钟濯打量了他两眼，笑道：“醒了？气色不错。”
歇了一下午，与午时惨白的脸色相比，状态自然是好了许多。
钟濯上前一撩袍子坐下了，又道，“不必拘礼，坐罢。你伤病初愈，今日叫你随着刘老三去，本是勉强。”
嵇朔仍旧站着，看着他问道：“大人想开垦河东镇那片荒地？”
语气却与前一日大有不同了。
“怎么是荒地？明明是良田。”钟濯挑眉笑道，“前年水患，河东镇受灾最为严重，整个镇子的田地都被洪水灌了，三成的民户死于水患。水患平息后，重新迁回到镇上的百姓不过四成，人丁稀少，大量田地无人耕种，因此才成了荒地。”
嵇朔道：“河东镇不仅人丁稀少，引水的河渠亦都被泥沙填塞。如今只有一条涉渠自永兴河引水至镇外。大人想垦荒，哪里来的水？若要复开河渠，又哪里来的钱，哪里来的人？”他说着苦笑一声，“即便大动干戈种上了庄稼，亦不知哪朝又会兴了水灾，前功尽弃。”
钟濯笑道：“难道要因噎废食？你说的我亦有考虑。河东镇以往的河渠均引自永兴河，沿路河道漫长且复杂，如今保留下来的仅有一条涉渠。若要在此基础上清淤治理，的确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但，若是直接从黄河中引水呢？”
嵇朔怔了怔：“大人的意思是，在河东镇，开挖新的河渠？”
钟濯道：“你与徐家打的六场官司，有三场是受河东镇民户所托，对于河东镇土地情形，你应当最了解。黄河穿县而过，穿的正是河东镇。河东镇如今荒地中，有多少就在黄河边上？”
嵇朔沉吟片刻，道：“若能直接从河中引水以供浇灌，与清理旧渠相比，的确未见会多费资财。”他又皱眉，“但，河东镇地势低陷，河流至此水流愈急，且在堤上开口引水亦有溃决之险……”
其实钟濯心中亦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关于直接从黄河里引水的方法具体如何实施，他实在也没什么经验。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贸贸然同县衙内诸官吏去讨论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在他看来，如今衙内诸官吏，办事也算是马马虎虎还成，但多少还留着前一任县官留下来的习气，而钟濯对前一任县官的官品，从唐、李、徐三家目前的表现来看，是很存疑的。
嵇朔是恰好撞上门来的人，一来，以嵇赖子在县内的风评，钟濯不必担心在他跟前丢了官威，因为在嵇朔眼里本就没什么官威；二来，嵇朔生于斯长于斯，多年混迹于街头巷尾，对于白马县中的风物人情与生存之道了然于胸，而钟濯要办的事不能说小，少不得要在县里牵动一些关节。
多个人多个心眼，钟濯性子虽然轻浮，在正事上却历来是谨慎的。
诚如嵇朔所言，如果因有溃堤之险而不能从黄河直接引水，那么其余一切都是空谈。而在这个问题上，钟濯眼下却实在不能将话说满。
钟濯眉头皱了皱：“你说的确是关键。决堤之险不能不顾。”
嵇朔也凝眉在旁边站着：“河东镇那些旧沟渠当时乃是县丞和工房司吏所规划监办，据某所知，这些河渠蜿蜒曲折，河道漫长，且常常淤塞。河东镇农户多苦于汲水之遥及取水之难。大人有意更改河道，实是益民之举，但还当吸取前车之鉴，谨慎筹划。”
钟濯瞥他一眼，心道：你说得倒是容易，但我又不通河工，怎么筹划？
二人在这问题上犯了难，多说亦是无益，钟濯想着明日去工房看看当初修渠的图纸参考参考，便就起身要走。
嵇朔看着那身着青色公服的年轻知县走到门口了，想到什么便又回过身来，看着他笑吟吟道：“嵇……公子，这时节中暑实在少有的。”
嵇朔闻言一愣，体味到他话里的揶揄，耳朵旋即便烧了起来，面上却是混不吝一笑，目光不躲不闪，道：“大人说话好风凉。大人若似我这般挨一顿揍，未见得就能撑得比我久。”
钟濯摇头一笑，目光扫过他缠着绷带的右手，想到钱郎中那日说的什么此人右手一断、人就废了，再往上望向他沉沉眼里，略一踟蹰，还是说道：“君子不须马上建功，亦无须笔下立业。岂不知左丘失明……”
“钟大人。”嵇朔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在里头笑着打断他，“左丘明和司马公某亦读过。在下自觉，还没有那么惨。”
喜欢榜下捉婿请大家收藏：(www.zcwx8.com)榜下捉婿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