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蒋百里记事起，蒋誉松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像个能跑能跳的正常人，严重起来却能躺在病床上几天不睁眼。
最严重的一次，他几乎以为病床上那个人已经停止了呼吸，可蒋誉松还是醒了，他告诉蒋百里，爸爸拼死回来，不是看你哭的，是想看见你搂着妈妈的肩膀说“没关系，我还在”，小男子汉，能做到吗？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不做男子汉，是不是爸爸就不用离开了？
“他呀，第二天就在医院抢了人家小姑娘的发绳和裙子，特意穿到我们面前，告诉我说，他现在变成女孩子了，没过多久，小女孩的爸妈就带着孩子找上了门，这混小子，把别人姑娘的头发也拆散了，新买的衣服也抢过来了，阿澜气得不轻，拧着他的耳朵给别人道歉，他却振振有词，说什么只是看她多了一件衣服，用自己的衣服跟她换的，女孩听完嚎啕大哭，一问才知道，他把自己的袜子换给了她，声称这叫交换衣服，他真是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错，怎么也不肯道歉。”
“后来呢？”陆方亓笑。
“后来啊，他倒是愿意松口道歉了，却怎么也不愿意把衣服还回去，还是阿澜叫人买了好几条裙子送给人家，这事才算过去了，那条裙子，阿澜逼他穿了一个月，还有照片呢，我给你找找。”
蒋百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眼尖地瞄到沙发上的蒋爸爸和陆方亓在翻看着什么，认真到没发现他的靠近，他把脑袋凑过去，打算看个热闹。
看了个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热闹竟然是自己。
还是一个扎着小辫，穿着鹅黄色公主裙，表情拽拽的自己。
黑历史当前，什么礼貌修养都是狗屁，他把果盘重重砸在茶几上，一把夺过相册，“看什么，这是隐私，当心长针眼。”
“混小子，吓我一跳。”蒋誉松没把他的闹腾当回事，笑着伸出手，想要夺回相册。
只用了一分力，却轻而易举拿回了东西。
剩下的九分，是推到他面前的。
蒋百里是这样，何澜也是。
生怕多使一分力，他就会支离破碎。
蒋誉松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一如既往，儒雅而温柔。
他看着眼前两张年轻的面孔，忽然就起了坏心思，“来，我再给你看看他没穿裤子的照片，光头的也有。”
“爸。”蒋百里木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注意分寸啊。”
蒋誉松充耳不闻，眼里陡然射出光芒，兴致勃勃地招呼何澜，“阿澜，快过来，一起看。”
“喂，我还在呢，好歹尊重一下我啊。”蒋百里高举的“人权”大旗，被无视得彻彻底底。
何澜目不斜视地路过，看也不看沙发上和乐融融的两个人，“蒋百里，过来帮个忙。”
语气冷淡。
仅仅是冷淡，已经是蒋百里理想之中、意料之外的状况了，他原以为今天会被赶出去，可现实却平静到不可思议。
看着何澜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蒋百里有片刻的恍惚，他想到了关灵灵说过的话。
她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当时他没有细想何澜坚持带他去关家的原因，对关灵灵的话也是半信半疑，就没深究下去。
现在，蒋百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妈，关灵灵......您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让我娶她？”
何澜冷哼道：“我让你娶你就娶吗？”
“我怕耽误人家。”蒋百里慢动作擦拭着手里的盘子，暗暗瞅着何澜的脸色，有些心虚地开口：“对了，上次那套衣服，我不小心......”
“原来没忘呀，我还以为你已经当这事没发生过了。”何澜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嘲讽意味十足。
还能开口讽刺我，说明没有真生气，蒋百里几乎是立刻判断出了她的情绪，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保证道：“不敢忘，不敢忘，我赔！”
何澜这才正眼看他，笑容古怪：“行，你赔，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我......一套衣服还是买得起的。”蒋百里嗅着何澜字里行间溢出来的铜臭味儿，心里暗暗打鼓。
“那好，80万，拿来吧。”
金钱暴击。
蒋百里控制不住脸上扭曲的表情，“这么贵？”
“赔不起？”
“我能不能，分期付......”
“呵。”
“就参加个生日宴而已，需要做得那么夸张吗？！”蒋百里持续崩溃中，他绞尽脑汁也猜不透她的用意。
“当然需要，咱们家虽然不如关家，但你不能比关灵灵差。”
何澜的语气突然强势起来，蒋百里哭笑不得，“我跟她有什么好比的，我又不是......”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蒋百里几乎是张着嘴看向何澜，傻愣愣地盯了她半天才勉强合上下巴，又突兀地笑了起来。
“干嘛？”何澜白他一眼。
蒋百里丝毫不受影响，他凑过去用滴着水的手抱住了何澜，还没等她呵斥就收手离开，双眼晶亮。
“妈，谢谢你。”
“谢什么？”
“谢您愿意接纳我们。”
“我可没有，我只是管腻了，不想再管你了。”
“妈，你真好。”
“手拿开，离我远点。”
客厅里不时传来的谈笑声，让何澜神色微怔，她想起了那天陆方亓跪在她面前的样子，和多年前的蒋百里一样，只求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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