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姿。”孟超皱着眉头道:“不是叫你守在家里,怎么又要出去。”
何似被抓了个现行,不得已拿出小女儿的做派,嘟囔道:“整日在家没意思,您又不许我做饭。”
孟超哄说:“待过几日风平浪静了,再由着你玩闹。”
何似不是不知晓孟父的顾虑,只是,这半空中金灿灿的“荷花”两字,简直要闪瞎她的眼。逼着她,大胆行事。
荷。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村口临水地方有一大片荷叶连田田。
何似溜出去时倒也想了个辙。用淡雅的青色布帛把青丝束起,往脸上抹了些许灶灰,再刻意将眉眼低垂。她本来生得也不算什么倾城美人,充其量是眉清目秀,尤以一双妙目衬托。这番收拾过后,完全泯然于众人矣。
何似优哉游哉地朝荷田走去。
六月食郁及薁,也就是郁李和野葡萄。村口种有一丛丛的郁李,三五个贪嘴的垂髫小儿凑在一处吃得正欢。见到她,为首的又带头喊起“瓠人”。
果然还是那个捣蛋鬼!
何似谨慎地扫视四周,确认他那个长舌又壮实的母亲不在场,便立刻撸起袖子,毫不客气地拎过孩子的衣领,将他放倒在地上。
天厨门的弟子哪里有好相与的。再说她整日颠锅掌勺,早就练出手劲和胆识。
“放开我!放开我!”小孩子扭来扭去,没两下也就脱力,自知难逃,胆怯地仰头看着何似。
何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以后还敢喊?”
孩子不服气,发狠道:“等我去告诉母亲,叫你好看!”
何似嗤笑道:“你就这么点儿本事?”
那孩子话已出口,也觉不妥,涨红了脸。
何似俯视他,语气森然:
“男子汉大丈夫,你如果有本事,就该自己解决。”
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瞄了眼她紧紧握住他肩膀的手,委屈巴巴。何似见状松开手,从腰间摸出荷囊,将几枚用月桃叶裹着的糖渍杏子干倒在手心里。
其余孩童的眼睛都亮了。何似大方地分予众人,留了最大一颗,琥珀一般诱人,饶有趣味地举着它,看向领头那个。
他把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却粘在了蜜饯上。
“你不吃,如何长大?你不长大,如何打得过我?”何似笑眯眯得说。
这个借口倒让他心里松快许多。于是一把抢过,塞入口中,纯粹的甘甜从舌尖化到心尖。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这个时候已有饴糖,不过制糖工艺并不成熟,糖是个稀罕物。要到宋代时才有白砂糖,出现一部甘蔗炼糖的专著《糖霜谱》。
何似忽地想到——
这粽子糖由玫瑰花、九支梅、绵白糖配成,造得粽子形状,又酥又松,包含甜、咸、酸各种味道。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顺手拧了拧孩子鼓鼓囊囊的小脸。
“唔!”
孩子满脸幽怨,心说这女子怎么又动起手来。
何似狡黠笑道:“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呵。
那人目睹了整个过程,唇边漾出轻笑。
何似耳朵尖,恼火地看过去,对方却借着斑驳的树影,挡住了面容。只听出又是个男子。
何似掸了掸衣上的尘土,借此抚平心绪。她朝树下眯起眼睛,只能看到一袭长长的流云披。
无端多了一份期待,她问:“什么人?”
“……过客。”
对方语带保留。若是按照固有的心性,何似不愿惹是生非,也不会强求“艳遇”。可她满腹猜测,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发问:“你笑什么?”
“无意冒犯。”
他答得沉声静气,态度甚是疏离。
得了,何似也不乐意再继续找话题凑近乎。
她还得赶着去采荷花呢。
嗳!
他却突然叫住她,顷刻间想出了一个看似合适的问话:“此处可是古城村?”
何似点点头,以示回答。然后她弯弯嘴角:
“足下既已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她看出他在等人。既然是等人,起码也是知道方位的。既然知道方位,何必还要多余询问。
方才那股闷气一吐而散。
于是她说完便自以为潇洒地离开,连发间的青巾仿佛都格外骄傲。
* * *
芙蕖季夏开,初秋盛。何似掐了几株花骨朵,总觉是自己辣手摧花,悻悻而归。
荷花的入馔方式多样,可煎可烧,有入粥的,有煲汤的,有做莲花饼馅儿的。最妙的还是酥炸以后撒上白糖的那份香甜。做法不难,用蛋清和水豆粉制成糊,让娇嫩的白色花瓣儿在里面打个滚儿。若是讲究的,会在两瓣儿里夹一层熬得浓浓的豆沙。
此时锅里的熟猪油已迫不及待,像个毛头小子,热烈地环拥佳人,要给她穿金戴银。不过油温切勿过高,否则任谁也无福消受。
可惜老秦决计是没有适用的铁锅,油也不行。好在还有鸡,煮一锅清美的汤,不负荷花香。
“瓠……孟姜,你家来了人,你爹要你避一避。”
何似应了一声。
那孩子眼巴巴得瞧,她失笑,把荷包翻了个底朝天,连带翻出最底下的黑黄色丝线。
男孩儿围着她,像只讨好人的小猫。何似抿嘴一笑,说要他多采一些郁李回来做果子吃,又应许分他一些杏子酱。看他雀跃蹦跳的模样,她想,有个弟弟的感觉其实不坏。
孟家老爹这时正是焦头烂额。他心说那个军爷也真“实诚”,巴巴地绕了路,就是为来这里吃一口肥羊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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