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曾懂过我？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什么模样吗？”唐出云反问，他抬起手，覆上代樘海掩住自己双眼的手。没有等代樘海说话，他一改沉默：“三年前的扬州，我一时不慎行踪暴露，被追击时越过一条水巷。我足底是斑斓彩伞，更有悬伞绳索，二者无论哪个，足够支撑我使出下一段轻功。”
“但我在彩伞缝隙间，看到一只竹筏，看到一个人。那人白衣青衫，他与水上波光一齐花了我的眼，我错而踏至彩伞边缘，落向水面。”
“我还记得，那人竹筏前侧是货船，后侧是钓舟，我本不必移动便可以落到钓舟蓬顶。可神使鬼差的，我生生于半空中扭转方向，落到那人的竹筏上。所以我几乎掀翻了竹筏，我将那人颠入了江水，我看他自水面冒头，看他瞪圆的双眼盛满了一江波光。”
“我逃了，似一个战鼓尚未鸣起便丢盔弃甲的逃兵一般地逃了……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往后我总能想起那人，着了魔，我沿着水巷四处打听，打听到他在一家医馆坐堂。我藏在窗后，悄悄看那人为伤患包扎、为病患诊脉，看那人收到我的歉礼笑弯了眼。”
“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代樘海在颤抖。
唐出云说的越多，他颤抖地越发厉害。
没有停歇，唐出云继续道：“唐初琅背弃我时，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那个人的影子。我记得那个人开门时身后屋内透出的烛光昏黄，我记得那个人穿着那套青白的衣衫，我记得那个人赤着双足，我记得那个人左脸上有藤席留下的印子。”
握住代樘海颤抖的手，唐出云将之从自己脸上取下，定定看着眼前人：“那个人，是你。”
早已泣不成声，代樘海垂下头，只想将脸埋于双掌间，羞于再直视唐出云双眼。他从来以为，唐出云不会记得他们的初见。
原来，这个人一直记得。
捧住代樘海脸颊，强迫这人抬头看着自己，唐出云道：“你说的对，我不太会说话，你可以教我。”
短促地笑了一声，唐出云重复：“你教我。”
代樘海此刻再说不出半个字，他摇头，因本命蛊反噬而不堪重负的身体又添羞愧与痛苦，血自口出，染红唇齿。
这一幕激怒了唐出云，他声音陡然拔高，愤怒之中夹杂着惶恐：“你是傻子吗？用性命来试我！”
“不错，我是要争外门执事，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我要证明我有做到的能力。你说我总不回答，我一直回避，是因为我不敢回答，我恐你要笑我。”
代樘海怔住。
“如果我连我一直以来的愿望都无法达成，我还能做到什么？我若不去争，我用什么保证我有喜欢你的资格？我恐你要笑我，因为你喜欢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唐出云眼中有隐忍，隐忍为藏住泪光，令他声音喑哑：“我还记得，在扬州我遵循心中所求寻到你时，你看我的眼里的心疼。那时候，我心里有声音在问……人海千载，你既持篙，能否为我来？浮生颠簸，你有轻舟，可否渡我？”
这一切都太迟。
代樘海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么多年来，他只执着于自己的爱情，唐出云所想要的，他却一直在否认其价值。他听信了别人的话，旁人说唐出云城府残酷，他便深以为如此，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唐出云。
他总以为他已经没有未来。
其实是他将自己逼上绝路。
这一切都太迟了。
屋门被推开，两人踏入屋中，正是追踪而来的唐申与罗谷雨，唐末華留在县衙观望事态。唐申恢复了原貌，未有时间更换衣服，因此仍穿着与唐出云相似的黑衣，变相昭告他正是那个伪装的人。
听闻响动的瞬间，唐出云即刻反身抽刀，指向二人，同时他眼中清泪在背对代樘海那刻终于迟迟而落，顺着脸颊滑至下颚，无声没入衣襟。害怕身后人知晓，他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盯着二人，冷声警告：“想动他，从我身上踏过去。”
唐申道：“你非我对手。”
“试过才知！”
唐出云很早便觉得唐申有背景，因此没有试探过其身手，此刻不得不战，挥刀上前。他目力尚可，如此方得见唐申伸出两根手指，捻着黑刀刀身，逆着刀势而上，在他惊而预备逆转刀锋时，唐申手指已连打他肩头数个穴道。
手臂无力，长刀脱手，唐出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出云！”
短促惊呼后，代樘海的视线被大步上前的罗谷雨所挡。仙教的圣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威严道：“戎欧，哩作呢事情，逃不脱惩罚。”
心中虽另有思绪，罗谷雨显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扫一眼侧躺在地上的唐出云，说：“还是说，哩想让他陪哩？”
强挪越发麻木的肢体，代樘海跪起，伏在榻面：“圣子大人，我所做的一切与出云无关，无论是怎样的惩罚皆由我一力承当，您莫要伤害他！”
并未听到前情，罗谷雨惊异于同族想法改变得这般痛快：“我以为哩想同他一起死。”
“我不想他死，我想要他活。”顾不得鼻间逐渐淌出的黑血，代樘海对罗谷雨磕了一个头，额头紧紧贴着床榻，“求圣子大人成全！”
榻下，唐出云努力挪动手脚，可惜一股冰冷的气劲彻底封住他穴道，他连开口说话都无力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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