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看清此人模样以后，他们接二连三睁大双眼，面露愕然。
跨入门的人，灰黑斑驳的头发四散，赤着双足，身披单衣，皮肤黢黑如炭，怪异的哼唱正从他口中出。他扫一眼堂中布置，看五人一桌座无虚席，轻笑两声，而后不再留意，盯着红衣的新郎直直走去。
一群赤眼的硕鼠跟在他脚后，漫到台阶下堆定，打消了某些人见着祸首即冲上前擒住的念头。
是代樘海无疑。
大部分人是第一回直面这般诡异的模样，随代樘海越走越近，他们发现所谓黢黑皮肤是由无数条地虫般扭曲的线条组成，它们如活的一般在此人皮肤上流蹿。光是看着，浑身便觉发痒，想要使劲挠一挠。
越过“宾客”，代樘海在一侧桌案上瞧到他索要的另一件喜服，顿了顿，前去将其从托盘中拿起，抖开来披到身上。
喜服不太合身，他却似乎欣喜极了，扎好腰带穿妥当，一边哼着歌，一边左看右看，转了个圈。此时此刻他并不是一个丧心病狂、以全城百姓性命作威胁满足自己私欲的疯子，而像单纯为能与自己心爱之人成亲而快活不已的普通人。
察觉到罗谷雨面色不渝，唐末華悄声问：“朋友，有什么不对头吗？”
罗谷雨眸光闪烁，悄声回答：“他唱呢……是送葬呢曲。”
是知道自己十死无生，还是预备拖着整个朱仙驿赴死？
在剖析此中深意以前，唐末華先是周身一寒，汗毛倒竖。
欣赏罢喜服，代樘海慢慢来到“出云”面前，他嘴里怪异的歌声停止，两息过后，以沙哑声音笑道：“出云，我从前不明白为何你如此热衷于追名逐利，现在，我想我知晓你的想法了。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力量确实是令人着迷的东西。”
“如果我现在说，只要你和我一起死，我就交出解药。”展袖指向在场“宾客”，代樘海假作天真，“你说他们会不会一拥而上，求你去死？”
“出云”定定看着他，面上如有不屑，又淡薄如烟，捉摸不透。
代樘海当下大笑不矣，忽又转向“宾客”，直面罗谷雨，开门见山道：“我寨长辈不在，烦请圣子至上首落座，作个我方证者。”
他言语极其放肆，如一朝得志喜而忘形，是命令之意。如此紧要关头，罗谷雨也收敛脾气，起身来到上首，落座于袁县令一侧椅中。
望在场众人沉默似虫，异常滑稽，代樘海哑然失笑，乐不可支。却又忽地弯腰作呕，接连啐出乌血数口，血渍浓稠，于地砖上晕开，竟有数条细长不知名的黑色蠕虫在其间扭动。
“哈哈哈……只恨我并非毒师，否则怎会至今日，连一点小小的毒都操纵不了。”以大红喜服袖子擦嘴角，代樘海没事人般直起身，抬起往日清秀而今狰狞的脸，问唐出云，“瞧我眼下模样，你说，要是我是毒师，可以像现在这般施毒控人，你要的一切我都能够给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你为什么不说话？”
“出云”终于开口：“代樘海，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你最恨遭人胁迫，我知你最恶被人背叛，所以我在激怒你。”代樘海道，“但是你千万莫要生气，因为我都是为了你。”
似曾相识的言语入耳， “出云”阴沉神色底下积满了怒火，咬牙掷落二字：“疯子。”
代樘海置若罔闻，举手欲要触碰“出云”脸颊，手堪堪抬到一半，眼前人立即后退半步，避如蛇蝎。
被躲开也不觉失望生气，代樘海定定看着自己遍布蛊母反噬痕迹的手，吃吃笑着：“出云，是你先招惹我，你不该给我希望，又不断让我失望。我变成今日模样，都是拜你所赐，你不能嫌厌我。”
他猛地探手抓住“出云”手臂，笑面一改，遍布血丝的双眸恨恨盯着眼前人：“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我扪心自问每一次都是满腔赤诚，若不是你的若即若离，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曾是医者，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百姓无辜吗？你以为我愿意以他们威胁你吗？”
“我怎么舍得啊……”说着，他却又笑了，松去手，“但我要这样做。”
他将双臂摊开：“你说得对，心肠太软可不行，只有无情之人方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你看，我现在不就得到你了吗？”
“不，你没有。”
面对代樘海癫狂模样，“出云”非但不见半点温情，反而更加冰冷地回应道：“便让他们去死罢，我若不愿，今日在此，你始终是逼迫我跪下。”
始料未及，“出云”此言，恰如冷雨淋面，让代樘海有了片刻清醒。
自本命蛊反噬以后，代樘海便感觉他的情绪越发的难以控制，心中充斥满了嗜血的念头。
但他并不为自己所作所为后悔。
他觉得有点悲愤，有点荒诞，不无苦涩道：“……哪怕我为你做到了这个地步，你也还是不愿意说一句喜欢我。”
他面貌已如鬼魅可怖，偏又小心翼翼：“你这人……是不是不会说喜欢，我中原话很好，我来教你？”
“来，跟着我念一遍，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念呀？一次就好？”
县衙堂中男女，或冷眼旁观，或稍有感触，皆于无声中达成一致，保持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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