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弟，我是你苍堂哥，早几年前同你一起在江上泛过舟，你可还记得？”
“那都是许多年前了，泷弟恐怕不记得，但也无妨。”
自那日与雷季沅争吵，雷季泷就不太想见到这些聒噪的堂兄弟妹，更别提，方才他才听闻了洛戈居然是刺客一事，如此遭背叛，心情好不起来。他并不真是个木头脑袋，如果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堂兄弟都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这些更远的亲戚，其目的也不能单纯到哪里去。
他是愿意相信人心本善的，只是眼下，还请容他歇息歇息。
并非雷季泷敷衍，他着实记不得这些人的名字，更不觉得他们面容有半点熟悉，淡淡回复着：“噢，许久不见。我还有事，先上楼了。”
说着扒开围上来的人，拽着莫秋雨要往楼上去。
雷季朔同爹娘站在一侧，无比清楚地看到玄衣少年莫秋雨在路过他们之时，往后瞥了那群青年少女一眼，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就在二人衣摆要消失在楼梯拐角时，为雷元青一家领路的婢女再次深深行礼：“家主，姑奶，大公子。”
雷季泷闻言倒退几步，趴在楼梯扶手上往下看。
门外涌入二十来人，几乎皆是雷氏族老，人人面色难看，与其相对的，便是当头三位的有说有笑。
三位中最有威仪的男女，想来是雷家家主与雷家姑母，二人笑着谈话。
“侄媳妇应在上层等了些时候，家主今日事情谈了这样久，想来腹中也饥饿了罢？”
“是啊，只是此等要事，必是要一日抉择下来，其他的便也不重要了。”
“越儿今日安排俱是家主爱吃的，辛苦这孩子，今日事情繁多，忙了一整日。”
“呵呵，越儿安排必然是至合我心意的，许是年纪大了，就是喜爱贴心的孩子。”
两人一人一句，越说越露骨，身后族老们怎的越听脸色越黑，渐渐黑得发亮。
闻得族老与家主动静，不但堵在路中的男男女女，不少人自坐席上将头探来。雷元江面带笑意对四下颔首，一抬头，见雷季泷没骨头似的趴在扶手上窥看，便板起脸来：“怎么呢，都站直了，能不能同你们大公子般站有站相？”
诸人往雷元江身侧探看，隔着屏幔与雷元江身形，只得一侧脸，看不太真切。尽管如此，仍能瞧出红衣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年轻而气质沉稳，把往日自诩贵公子的，都比成了纨绔。
雷季泷不情不愿站直了身，没好气瞥一眼楼梯上暗笑的莫秋雨。他这一站直，两只臃肿的袖便展露人前，上半身活活大了半圈落到雷元江眼里，又是训斥：“衣服也不好好穿，像什么话，赶紧弄弄。”
撅着嘴，雷季泷伸手往窄袖里掏，将两边广袖扯出来，如此外衣窄袖末端骤然冒出两坨皱巴巴咸菜干似的广袖，更加……难以言喻，还不若先前。
今日是大日子，雷元江不好生气，摇摇头，忍住叹气的冲动：“行了行了，上去吧。”
靠近雷元青一家时，三人的局促引起雷元江的注意。他同觉得三人颇为面生，不由多看一眼。
雷季朔不禁抬头，望一眼雷家族长，又望一眼自己父亲。两人皆年至而立，站在一处，同样颇为寻常的面貌，一者龙章凤姿，一者却面貌寻常。昨日见过的青年仍旧红衣灼灼，倾身在雷家族长耳畔说了一句，雷家族长露出恍然神色。
“原来是小叔公那方的兄弟，真是稀客。”雷元江抬起手来拱了拱，做个平辈礼，抬手引向楼梯，“如何在此处站着呢，一并上楼去吧。昨日实在是太忙，晓得你来，却未得空与你唠嗑，实在抱歉，不若就在席上好好相谈？”
雷元青忙道：“贵人事忙，我左右无事，怎样都等得。”
雷元江笑道：“昨日吃住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
“听闻几位路上受了惊吓，恰好碰到越儿巡逻，可还好吧？”
雷家族长的话题过于平易近人，令雷元青受宠若惊之余又一头雾水。提及巡逻，昨夜领路的霹雳堂弟子所说种种闯入脑海，雷元青一愣，顿了顿，试探地道：“还未感谢昨日大公子救我等于危难下……大公子霞姿月韵，让人见之忘俗。”
“霞姿月韵？未想弟还是个风雅人，能言善道啊！”雷元江笑容真实了两分，拍拍雷元青手臂，终于抬步往前，还要说，“嗳嗳，小孩子家家，莫夸太过哈哈哈。”
随父亲迈步以前，雷季朔回首瞥一眼适才对他们言出嘲讽的少年少女，果不其然看到那一张张脸上露出窘迫。自得不到片刻，他回神探到红衣青年神色，其矜持傲然，半语未多却令他不自觉落后几步，同他父亲一般，不敢与之并肩。
一众人踱上三层，分而落座。
三层的摆设，更为精雅。绣金的妃色幔帐四垂，薄如烟雾，以玉扣拢起，不经意间肩臂蹭过，触之如水生凉。坐席四处摆设的珐琅楼阁灯，其四面以金银丝掐出纹路，灯影投落，成一片片云山海雾。
主坐席背靠松柏金箔屏，两侧是廊门，诸人自梯间出，恰瞧到雷季泷走到端坐席间一妇人身侧，与她探手握了握。
妇人披着藏青色上襦，茜色长裙迤逦在地，唐草蔓于裙尾。她自雷季泷肩头抬眼，朝诸位来宾探看，髻上簪环相合，左右发鬓别有白鹭衔珠钿钗，皎皎珍珠垂在面颊两侧，柳眉粉黛，唇若含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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