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光总是过于短暂。
晨光熹微，醒来望望窗外，遍地微黄的落叶，在淅沥的雨水中四散飘零。
枕上满席青丝，身边人依旧沉沉睡着。我轻轻靠进他的肩窝，汲取那份独属于对方的体香，回味缠绵悱恻的温存。
昨夜委屈大将军，今日无早朝，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
宣室殿的中朝例会上，各位大夫正襟危坐，满脸严肃。
我跪在不远处，把玩着手里的竹木笏。随便瞟了一眼身旁几人的竹笏，上面满满当当全是蝇头小隶；我的竹笏暂时一字未着，空空如也。
“陛下，赵王有一样说到点子上，江充今日既然可以背叛赵太子，来日也可以背叛陛下您。这种背信弃义之人，不可轻易托付重任。”大将军语重心长地劝道。
天子伸手抚额。
“看来大将军仍在介怀赵信叛降之事？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朕不再计较，大将军莫要自责。”
“陛下，”大将军忧心忡忡地回复，“赵信本是匈奴人，归汉十数年，为我军训练骑兵战法作出诸多贡献；大漠中弹尽粮绝，身受重伤，良知尚存，保下苏建一条性命。而江充被赵王奉为上宾，却因一己之利，私告御状出卖恩主，二者品行并不可同日而语。”
“朕不是不愿听从大将军。”天子挠了挠头，甩出一串借口，“只是，江充这一通御状可帮了朕大忙，不仅名正言顺地收回赵郡国的封地，顺便还给国库带来不少额外收入；若不给江充一点甜头，赏个一官半职，朕岂不也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陛下言重了，臣并非此意。”大将军不再言语。
天子也能感到大将军沉默中蕴含的怒意。他扫过齐刷刷低头、纷纷附议大将军的一众中朝大夫，朝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我躲进竹笏后面，嘟起嘴巴，慢悠悠地把笏上刚添写的“江充不可信”五个大字转过去，展示给帝王阅览。
大将军一片好心劝谏，陛下却一副敷衍了事的态度，我拒绝为其找台阶下，反正他知道我一贯只拆台，不救场。
天子盯着我犹豫片刻，忽然一拍大腿，
“有了！前阵子票姚校尉不是把伊稚斜的亲友一锅端了么，刚巧伊稚斜派人来求和，向朕讨要他的阏氏。朕就考验考验这个江充，安排他来出使匈奴；横穿大漠前往单于庭可不是一件美差，大将军意下如何？”
“陛下英明。”大将军叹了口气，终于做出让步。
“行，就这么定了。”帝王揉了揉眉心，“还有事吗？无事散会。”
众臣正要起身告退，忽然一个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一事相议。”中大夫朱买臣奏道，“庄少傅等人联名请奏册立太子之事，至今仍未得到陛下批复。臣斗胆，希望当面询问陛下的意思。”
闻言，天子顿住脚步，眉心一拧。
“既然不批庄青翟的奏章，还能什么意思？你不会自己猜么？”
听得帝王叱责，朱买臣肩膀抖上一抖，不过还是倔强地往前挪了挪，再次拱手。
“册立太子，陛下您一句话的事儿。至于各项典仪，臣必定会为您做得漂漂亮亮、顺顺当当。”
望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大将军，天子伸出手指，不耐烦地戳了戳太阳穴。
朱大夫此人一直没什么眼力见儿，这当口天子同大将军刚吵完一架，此时提请册立太子，简直没有比这更坏的时机。
“再等等吧。”帝王一甩袖摆，起身欲离开。
“可是陛下，据殿下开年就已七岁，不能再拖了！”朱买臣不依不饶。
“陛下！”廷尉张汤一路小跑，匆匆奔进殿来，“陛下，淮南王手下将领雷被前来告御状，事态紧急，臣不得不打扰您。”
他向宦者递上手中竹简，气喘吁吁补充道：“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联合，密谋起兵造反，雷被上书在此，请您过目。”
雷被的状纸，天子并没有接手。他只是忽然捂住心口，慢慢坐倒在龙座上。
“快传太医！”踉跄着冲过去的大将军焦急地命令道。
宦者惊慌失措的传唤声很快响彻宣室殿。混乱中，我被人一把推开；中朝大夫们蜂拥而上，团团围住汉家帝王，呼天抢地。
“各位大臣请回吧，陛下需要静养。”我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协助太医们驱散那些聚在宣室殿外蝇蝇嗡嗡、交头接耳的臣子。
很快我见到了牵着表弟据殿下匆匆赶来的小姨。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目睹平日里容止大方、波澜不惊的小姨惊慌而哀伤的眼神。
我也见到了挺着微隆的肚腹，由内侍搀扶着，从轿辇上走下来的王氏。她轻瞟向我，目光中飘散着惶恐和畏惧。
“皇后姊姊。”王氏向小姨挹福。小姨没多说什么，只是免了王氏的跪拜，示意她同自己一起进殿。
卫长公主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
“去病哥，你还好吗？”执起我的手，她忽地惊叹出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没事，外面站得久，多吹了些冷风罢了。”我侧过头，朝卫长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的手正在表妹的掌心中微微颤抖。
***
未央宫内，气氛压抑而紧张。
沿海水寇问题未解，东南二王再起事端；天子生病无法临朝，大将军与政见上素来相左的丞相公孙弘、立场持中的新人御史大夫番系、以及一向不太好说话的廷尉张汤，四人摒弃前嫌，同聚于温室殿议事厅，应付各种皇亲国戚的同时，日夜兼程处理各种突发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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