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朝霞快马加鞭一路赶到天梁殿，刚一坐下，大将军便伸手探上我额间。
“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吗？”
“我没事的舅父，昨晚出了点小意外，吃点东西就行。”腹中空空的我抓起大将军面前的早餐包子，一顿狼吞虎咽。
“小意外？”二舅语气略显担忧，“二姊还好吗？”
“您别担心，我娘好着呢。”反正对方迟早要知道的事儿，我索性坦白，“我昨晚在未央宫过夜，不在詹事府。”
昨夜的温室殿内烛影重重。
对于王氏的触碰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反应，我自己也始料未及，不仅蹲在角落里抱着木桶吐了个昏天黑地，而且把画中美人吓得当庭哭泣。
美人落地的那一刻，她抬起的杏眼中掠过一丝怨愤和哀伤——永巷后宫中，除了那些公卿大臣专门塞进来讨天子欢心的女儿们，剩下的均为王氏这样的良家子，为求富贵被家里人送入宫中做侍女，日夜辛劳付出，只盼某天能得见帝王相睐，从此平步青云。王氏今夜忽逢传召，原本满心欢喜，以为鸿运当头；岂知不仅被陛下当庭赠给一个分文不名的小鬼头，还被小鬼头嫌弃，一把推开，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怎能不黯然伤神。
这厢我二人如此你不情我不愿，痛苦万分，始作俑者却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去病，真没想道，你居然，也有厌女症！哈哈哈。”
哼，我知道自己不喜与陌生人接触，因此再三表示不愿意尝试，谁知这位热情大方的宫女姊姊居然主动吻上我身下私密之处，令我一时猝不及防。若不是天子完全无视我的诉求，我也不会沦落到遭受此般嘲笑。
这样忿忿想着，我直起身，本欲横眉冷对帝王指，抬眼瞥见满墙仕女图，忍不住又是一股恶心。
终于倒得差不多，满嘴都是胆汁的苦味，我接过内侍递来的锦帕草草抹了抹。
“好点儿没？”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帝王眼珠转了转，“莫非头一回御女过于紧张，要么朕回避，你俩再试一次？”
“不了，臣真的没欲望。”我连忙摇头。
“这可是去病自个儿挑选出来的美人，如此国色天香，放弃岂非暴殄天物？”男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要么朕命王氏换身戎装，你且当她做男子，再试一次？”
听得对方的馊主意，我略微想象了一下面前的女子身穿骑兵甲胄的样子，心中不禁恶寒阵阵，连连皱眉。
“您再说下去，臣又要吐了。”
天子松开覆在我腰间的手，往旁边挪了两步。他瞪着面如土色的我，半晌后终于败下阵来。
“也罢，想是朕又操之过急。”男人抓了抓头，烦躁地望向四周。
伏在地上的女子强忍泪水，依旧默默啜泣。帝王睨视着她，眼中渐渐升腾起熟悉的怒火；我心中一惊，趁着他尚未发话，急忙替王氏求情。
“陛下息怒，今晚未能成事原是臣之错，罪不在王姊姊，请您莫要责罚于她。”
女子闻言哽咽一声，她抬起眼眸，望向我的目光中除了诧异，亦夹杂有一丝感激。
对于她在我预料之中的反应，我报以微笑。
二人公然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天子怎能不顿生醋意。他踱至女子身边，居高临下地挡住她的视线。
“朕知道你心有不甘，本欲罚你去雪地里跪一夜，好好反思；看在去病的面子上，今晚饶过你。”
王氏终于渐渐停止哭泣。
“谢陛下……不责之恩。”
男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嗟叹。
“好了，穿上衣服，去偏殿休息吧。明早整个永巷的人都会知道你被朕召幸，得着这样的机遇，你应该感谢去病才是。”
话音刚落，他在女子的惊呼声中一把扛起猝不及防的我，大踏步朝寝殿后的温泉浴池走去。
***
长安三辅已是弱柳抽新枝，春意盎然；而北方大地依旧一片冬之萧索，偶有雪花飘落。
“这么兴奋，想家啦？也是，去病有多少年没回河东郡呢。”坐在我旁边的汉大将军自竹简军务中抬起头，见我眼望窗外，神情千变万化，遂调侃道。
“是有些想家。”我在心中粗略地算了算，怅然若失道，“将近十四年没回去，快不记得平阳府的样子了呢。”
京城再次万人空巷欢送大将军出征，我骑在雪麒背上四处搜寻娘亲的身影，可惜始终徒劳无功。我隐隐感知娘亲一定也在人群中默默注视着我，只因那晚匆匆奉召进宫，否则原本可以同她多做一些时间和地点的约定，不至于就此错过。
出于安全起见，刚离京城，大将军立刻被侍卫层层围护，放弃坐骑，带着我这个亲兵就地换乘马车；被授予兵权的其他六路裨将亦是如此。所以，汉家将军们威风凛凛、一马当先带领大军奔驰至边境的情景，只存在于我的想象——现实中，征途上需要经过荒山野岭以及数个陌生的小郡县，没有将领愿意坐在马背上给人当活靶子，尚未开战就被敌方刺客轻易偷袭。
周围田园风光旖旎，身后汉家旌旗招展，在这草木微微泛青，春寒料峭的吕梁山脉中，如一条望不到边的蜿蜒长龙。
士马渐渐拐进山路。我注意到行军队伍不远处，跟着十几辆不起眼的小方车，从车辕的弯曲度看来，负重还挺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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