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声,准备好来宫里上学喽?”天子抱起敬声表弟,揉了揉他满头翘起的卷发。
“回君侯,敬声想留在茂陵邑新设的私塾就读。”大姨道。
“哦?”天子讶然挑眉,“太学不好么?”
大姨叹气:“敬声被我这个做娘的娇惯坏了,跑不得远路,等他大一些再送去吧。”
见夫君不悦,小姨笑着劝道:“是啊君侯,茂陵邑到咱这要过渭水,敬声尚还年幼,每天来回渡船渡桥地倒腾,辛苦。”
安营扎寨完毕,卫长和陈妍已经开始打水仗。
“孩子们都在这儿,就差咱们那位小外甥卫宣春啦。”
“下个月就是宣春的百日宴,你们一家准备如何庆祝?”
“哎,刚说着人就来了——”
***
路的尽头响起一阵奔蹄之声。须臾,一辆装饰低调华贵的马车驶入眼帘。
竹林随风摇摆,如翠绿的波涛。马儿欢快地奔跑着,御座上独不见赶车之人。
“出事了!”天子和小姨同时惊呼。
马车没有丝毫减速的意向,径直向我们冲来。
“保护陛下!”千钧一发之际,二舅一把将还在发愣的荀彘推到天子和小姨面前,自己迎着马车飞奔而去,一个箭步跃上骏马,奋力扯住缰绳。
烟尘四起,几乎淹没住我,一长串震耳的嘶鸣声后,马车堪堪停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
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连带着我全身的血液,唰唰地从四肢百骸向脚底心灌去。当车帘掀起时,眼前一片惨烈。
大舅覆在大衿娘身上,三根弩箭射中他的背部,直直穿透了肋骨。他的双眼已经闭合,唇角渗出血迹。
二舅伸手去探大舅的鼻息,手指在鼻翼下停留了很久。二舅的眼神由希望渐渐转为绝望,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大舅的胸膛上,发出数声细小的呜咽。
大衿娘,这个才出月子没多久的新母亲,被大舅挡在身下的车座上。她腰部中箭,箭矢贯入的地方,血水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狭小的空间内,我帮着苏葭把衿娘扶起,靠在车座上,按住她的伤处。
当她被翻过来时,车座底部,一个被她护在身下的蜡烛包出现在我眼前。
也许是之前吐得久了,也许是马车颠簸,外界的剧变并没有影响沉睡中的宣春表弟。然而襁褓中的小表弟并不知道,就在他酣睡的那一刻间,他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姊姊,你坚持住!”苏葭精细的妆面已经满是泪痕。
“你哥的遗言,也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心愿,”奄奄一息的大衿娘握着妹妹苏葭满是鲜血的手,用尽最后的气力交到二舅手中,“宣春——就托付给你们了。”
奔驰的马蹄声带起一阵尘烟滚滚,只听车厢外传来公孙敖的声音。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处罚!”
“速将夫人们和孩子们送回宫,严加保护。”天子命令道。
“我们在路上遭到伏击,刺客一共四人,均是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大姨夫终于醒转过来。他被接到侍卫报信而前来搜救的骁骑营士兵发现于山路上的一处拐点,被马车的惯性甩脱,额头摔在一块巨石上,鲜血满面,肩胛处嵌入一枚弩矢。他咬牙用力拔出箭头,牵动受伤的肌肉,面上一阵痉挛。
“陛下,抓到一个嫌犯。”期门军将士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穿戴灰色斗篷,衣衫奇怪的人走近,将从他身上搜到的弓弩和箭矢于地上一字摆开。
斗篷下,刺客如刀般阴翳的眼神格外熟悉,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
然而,刺客说话的声音更加耳熟,当他开口时,我几乎从席上跳将起来。
“刘彻!今天我杀不了你,我的同伴迟早会杀了你!”
“带回去,叫廷尉狠狠地审。”天子的话语从牙缝里挤出。
“哈哈哈,想审我,下辈子吧!”刺客仰头,狂笑声震惊了林中的飞鸟。
笑声戛然而止。
“陛下,犯人已经吞药自尽。”
***
“什么朱雀天狼,太史令是怎么看的天象?现在这个样子,叫朕如何出兵?”
长安城戒严,未央宫封锁;期门军将领一死一伤;天子盛怒。
二舅和小舅在苏伯父和陈掌的陪同下回府上准备丧事,我这个“碍事的小子”没法同一大堆女眷小孩挤住永巷,只好继续留在温室殿,跟在天子身边。
儒者司马谈跪在殿前瑟瑟发抖,面前杯盏书简一片狼籍。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暴跳如雷的天子。
“陛下,卫将军和卫夫人均死于近距离箭伤。”侍御史张汤匆匆赶来,捧着仵作的奏报呈上,“另外,我们缴获的弩箭均刻有一种十字花纹。据来自羌族之人辨认,箭上花纹源自西域胡人的铭文,意思是血咒。”
“什么是血咒?”听起来很诡异。
“血咒是一种巫祝,可使中箭人伤口崩裂,如不及时救治便会血流不止而亡。”张汤解释完我的提问,继续转向天子,“陛下,叛贼想必熟悉宫中习惯,知道太仆公孙贺平日里为陛下御辇,也知道陛下上巳节微服出巡的习惯。当日公孙太仆因为考虑到晕车的婴儿,同荀都尉互换车驾,虽然卫将军夫妇无辜牺牲,可也避免了我大汉天下的一场噩梦。”
张汤言外之意,那天刺杀的目标本是坐在我身边的天子。天子至今未有皇子,若仿孝文皇帝之制、兄终弟及,接任新皇取东宫与各封国指定之诸侯王,必将引起东南各诸侯国一番腥风血雨,龙争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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