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上去喊了声外祖母，见她形容狼狈，便知是出了大事。听她断断续续说是阿娘临盆，便忙冲进去。奔至屏风前，但听里头嘶声喊道：“保大人！朕只要皇后，皇后若有事，朕叫你们陪葬！”这声竟叫曹叡双腿发软，手足无措间竟似爬上那短阶的，却终是站着不敢进去。
却不知多久，听里头传来婴儿啼哭，那曹子桓顾不得阻拦，破门而入。不理那些嬷嬷惊慌，直奔了榻前，只见她浑身淋漓面色苍白双目阖着，连着胸口起伏微弱，吓得来人抓住她肩叫着：“宓儿你醒醒，你撑着……”
旁边的嬷嬷看不下去，捧着新诞的皇子看出不是报喜的时候，只好跪在地上道：“陛下，皇后殿下产后虚弱，过些时候便会醒的。”
地上的嬷嬷看陛下满面泪痕，赶紧颔首，只听上头虚虚问了一句，“皇后是睡着了？”又听似松了一息，“宓儿累了，睡吧……”地上的嬷嬷瞧着眼前的夫妻情深，却拿着怀里的皇子没辙。便听这毛猴子似的丑东西，歇了会子，便又啼哭。
曹子桓这才忆起孩子来。看小东西一身紫，身上尽是血污，便想起那一盆盆血水来，那些嘶喊盘桓心中拽得心疼，“为什么出这么多血？”
那领头的嬷嬷一怔，略顿，才道：“殿下洞府幽窄，头胎便是因此才请御医剖腹取子，二胎时殿下也受了不少苦。今日殿下又受了惊，这才……”
洞府幽窄。
天子无言，略赏了财物，又说等皇后醒时再大赏。
岂料皇后昏睡一日不醒，双颊渐削，似入梦魇纠缠，待第三日才罢。
“陛下，如今还不是南下的时机。”
含章殿侧殿，幽深的回廊回荡着内书房透来的声音，透过回廊深处新立的屏风，屏风上无字，素白干净的纱面甚也遮挡不住。蚕丝纵横间，可见门缝里透来昏黄的光亮，映在门帘上，是几个窈窕身影。
那些身影沉静，只随着灯光闪烁间略略摇曳。
“陛下曾说过，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当初迟迟不挥师南下，为的就是让那刘交州经略蛮荒之地，教化南夷。况今日巫蛊道妖之祸未平，冒然南下，邺城空虚啊。”
这次的声音换了，较之前语，显得更加情真意切，却隐隐透着些决绝之意。
从内书房透来的声音突然断了，空空荡荡的回廊又归了静。素白屏风后的门帘上依旧映着几个身影，窈窕绰绰，随着昏黄的灯光略微闪烁。
回廊的尽头那扇屏风后，便是天子寝殿。原本这白白净净的屏风不该立在这，那些从内书房里透来的声音悠悠荡荡来到这，见了面生的屏风，倒似一愣，又都生疑似的回去了。
那门帘后头果然立着六个宫娥，个个面若沉水，偶尔有几丝声音从门帘缝隙中偷偷溜进来，她们且能不动声色。可疑就疑在这里，含章殿中从无宫娥侍奉，只有含章殿侍郎吴峫领着的黄门，及殿前武士。
愈往里，诺达的龙榻前，银红的纱幔死死挂在高高的梁上，僵垂在地。而那薄如烟云透若蝉翼的纱幔中，可见龙榻上约莫横了个轮廓，一动不动。
“奉孝说的是，是朕冒进了。”
回廊又荡起了声音，听意，那天子且在内书房中，可见龙榻上的人影并不是他。
“曹子桓……”
这时候，寝殿里突然响起了女音，竟是从那龙榻上传来的。那六个宫娥听之一怔，银红纱幔前立着的那个正侧首探听，只怕这次又说的梦话。
“……曹子桓，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那侧首探听的宫娥面色一沉，却再听不声音，隐约瞧见帐中身影微动，却再沉了下去。看来还是呓语。却是大逆不道的话。
六个宫娥的面色又沉如水，静静立在那里。
帐内睫羽轻颤，帐外宫娥却不知。但见那一双无妆的眉间隆成了小山，隐约泛红的眼角竟然滑出了泪来，流过鬓上细发，滴在耳垂上散了出去，落在枣色绸制的床布上，留下一颗湿印。
蓦地，那双挣扎紧闭的眸子陡然睁开了，那双眼珠子淡淡无神地盯着那银红的帐子，发着愣。在天子榻上躺三日的皇后终于睁了眼，却静静的，也不吱声动弹，帐外的宫娥不知，好似睡沉了不动，却是睁眼醒着的，无神的眸中浸透了沧桑，较之从前的甄皇后竟似换了一个人。
突然，金属摩擦敲击的声音错落有致地通过门帘传进来，龙榻上的人眼皮一颤，眸子僵僵地往声源处转动去，入眼的却是一片银红。
“那个妖道怎么突然要求见陛下？”这时候是另一个开了口，而对于床上的人而言却是第一个，似乎是不曾听过声音。
又听另一个声音道：“看来犯人是要开口。陛下，何不去会会他？”榻上的人只略微觉着耳熟。
突然一个甚为熟悉的声音道：“可。”便见那双睫羽闪烁见，又有泪落了下来，流之不尽地顺着适才的泪痕划下来。
内书房，那个叫甄宓似觉陌生的人又道：“陛下，京畿卫与军统卫审讯多日那道人也不曾开口，如今突然要见陛下……事出反常比有妖，若非是陷阱？”见那短小的白胖子捏着他的鼠须，眼珠转得贼溜。
长案后的天子转向那一身玄甲的人。便见那人躬身道：“陛下，京畿卫中犯人皆由军统卫看守，凡是刑讯皆亦军统卫陪审，属下不曾发现犯人有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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