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咽喉头，将脖子抬高了些，恍惚着开了口：“朕自小便觉得皇叔厉害。”他扯了扯右边嘴角，扯出一个碎碎的微笑，道：“皇叔也教了朕许多。”
他将剐蹭的指甲停下来，用指腹慢慢画着圈儿，眼神移向桌面右上角清香四溢的糕点，道：“朕幼时胆小，刚登基时更是如履薄冰，太皇太后宣诸王侯进京觐见，朕躲于帘后不敢上前，皇叔抱着朕说，皇上瞧那安阳王，面白体肥，似不似昨儿个用的马蹄糕？”
孟元略抬了抬头，越将离将染着墨汁的指头收回，将左手覆上去一下一下擦拭。
李长延顿了顿，将头换了个方向耷拉着：“第二年，皇叔势稳，欲扳倒如日中天的范氏一族，他来朕的殿里，一面挠着朕的手心儿，一面笑着问朕愿不愿同他再做一场戏。”
“朕应了，”李长延略努了努嘴，“同样做得十分好。”
他的嗓音悠长，像陷进不愿醒的过去里，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可微微颤动的尾音，又闷头恶棍一样敲出无法遮掩的绝望来。
“朕时常在想，皇叔究竟教了朕什么呢？”
他极快地绽了个笑容，又偏执地将它压了下去，再抬头时双目平静无波无澜，同从前一样难以窥探。他缓声道：“皇叔低估了幼童的记忆力。朕嘴里说着糕点，眼里见的却是诸王心怀鬼胎的脸。朕面上同范仪做戏，耳里听的却是他同朕说的‘王即薨，以子为后’。”
左右不敢作声，呼吸可闻，孟元似针扎一样皱起眉，将目光投向李长延绕圈的动作。越将离擦拭干净了手，坐至一旁，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回忆里有许多同李长延重叠的部分，往日她将其藏得好好的，从不曾掏出来过，此刻随着李长延的话头，令她的狐狸眼怅惘而幽深地眯着，好似在审视当年那个同李长延一样天真的自己。
李长延笑着看向孟元，轻声问他：“朕总也想不明白，皇叔是低估了朕，还是从未在意过朕？是想让朕聪明，还是不聪明呢？”
孟元对上他的眼神，心头没来由地剧跳，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李长延用他从未剖白过的字句，将屋内之人干脆利落地划作了一个阵营，他用毫无进攻性的言语告诉他，圈营扎寨，点兵数将，乃兴战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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