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过三两月，晏平七年的春天便拉开了帷幕，朝廷之师势如破竹，收复梧州柳州昆州三处失地，于昆州整兵编师，一路西行。
这一年的春天尤其长，四季的轮转在战士们冻伤渐愈的脸上挥斥得淋漓尽致，在风月融融的内廷里，却不过是光影游弋的朝夕而已。
时光哪里公平，分明在年纪的一头一尾处才铆力发挥功用。日益长成的姑娘们又窜了窜个子，由以叶凌波为最，颀长的身量似一枝挺立的水仙，衬上翠色的宫装长裙，鲜嫩得要滴出水来。范媚娘从未对她显出过额外的恩赐，可两仪殿上下皆知范媚娘宠她，好比说她总不爱绾繁复的发髻，只小公子似的顶一个素素的花苞，以双股簪簪了，很不成什么样子，范媚娘竟也不言语什么，笑看她一眼便又埋头描花。
叶凌波越长，形容同李栖梧便越相似，尤其一双形如卧鱼似的丹凤眼，连冷淡相顾时欲语还休的温柔也偷肖三分。
这夜春风出巡，揉得她簪松髻散，她见四下无人，索性将簪子抽了，将头发纳到一边，一面捋一面回了小屋。才刚添了一把龟甲香，便听得有人叩门：“叶姐姐。”
叶凌波反手将头发挽了，拢着衣裳前去开门，却见是从前绫绮殿的侍花丫头，那丫头眉开眼笑，道：“叶姐姐，白姐姐托我来传话儿，说去年在殿里时一同嫁接的海棠开花了，请叶姐姐掌烛共赏。”
叶凌波略一思索，笑意似风掀起的涟漪：“在哪里？”
丫头道：“春寒料峭，移至了东暖阁里头。”
叶凌波颔首：“多谢，我这便去。”
星辰皎皎，池蛙鼓腹，叶凌波披着薄薄的斗篷，拎了一盏海棠春睡宫灯，步履轻盈往绫绮殿去。冬暖阁里的炭盆还未撤，甫一推门热气便铺面袭来，阁内空无一人，只点了一盏朦朦胧胧的琉璃灯，灯影下罩着一株楚楚动人的春棠，明媚有致不可方物。
叶凌波将披风随手搭在一旁，又将自个儿手中的宫灯灭了，拿过桌上的火折子，“歘”一声将臂儿粗的蜡烛点燃。烛芯的甘油味儿往她鼻子里钻，脑仁同视线一同清明了几分，许是这阁里头太热，太阳穴竟昏昏沉沉，连呼吸亦隐隐发烫。
“咯吱”一声响，身后辩得细细的脚步声，叶凌波手背轻挨脸颊转过身，见白月临戴月披星而来。
“你来了。”叶凌波望向她。
“这是什么香？”白月临解着斗篷，稍稍动了动小巧的鼻翼。
叶凌波亦着意闻了闻，香气馥郁得似蜜蜡里裹出来的，尾调似龙涎香，又掺了些麝香的滋味，妖冶又奇异，似沿着脑仁的蜿蜒的回路细细淌进去似的。
叶凌波伸手将白月临的斗篷接过来，摇头：“不知，许是姑姑们随手调的。”
话音未落，她的指头便触到了白月临的手背，肌肤相贴的地方起了奇妙的触觉，似木浆划过水面，荡出回旋往复的波涛。叶凌波皱了皱眉，又狐疑地望了白月临一眼，白月临倒没瞧她，只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个儿的手背，行至海棠旁俯身赏花。
花瓣滚着未干的水珠，在灯笼底下晶莹剔透，那剔透滚进了白月临的眼里，生作了盛开的春色，叶凌波微微屈身，亦在她一旁俯身瞧，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白月临脸上牵。
她的呼吸如兰一样轻悠，鬓间敷出了诱人的薄汗，每一珠皆是叶凌波从未见过的引诱，从娇嫩的肌肤里探出来，似勾挑蜜蜂的花蕊。她的动作亦似带了光影一样迷幻地叠加，指使着叶凌波的呼吸进进退退，不胜其扰。叶凌波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些，白月临仿佛也觉察出了什么不对，皱眉咬唇望着她，叶凌波口干舌燥地望着她咬唇的动作，好似被她精准地咬住了心尖儿。
她慌乱地移开脸，张嘴沉沉呼出一口气，胸口如撞钟一样震起来，直往太阳穴处蹿。忽而袖口一紧，却是粉面含春地白月临拉住了她，她的意识清醒许多，只是话语带了三分颤，她问她：“你今儿喊我来，只为瞧这个么？”
叶凌波头脑剧震，难以置信地反问：“我——喊你来？”
白月临在她霎时惨白的脸色中瞪大了眼，捂住脱跳的胸口，绢子的尾部若有似无地颤着，她还想要说什么，一提气却掌不住跌了跌身子，右手撑住一旁的桌沿，只出不进地喘了几口气，急声道：“走！”
她的神态分明很焦灼，勾动脖颈的动作却似极了游走的白蛇，沾湿带水的双瞳正是那毒蛇的信子，滋滋滋地蛊惑着面前的人。
叶凌波咬住后牙，僵着步子往外走，手一探便要推门，白月临刚松了口气，却觉身子一轻，叶凌波回身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而后一手搂住她的腰肢，一手按住她的后脑，下巴一抬吻住了她。
攀升的温度终于花绽一样释放，相触的柔软不是嘴唇，是千年成精的欲望，交缠的温热不是舌尖，是万年修人的本能，起伏的气息更不是呼吸，只是一句埋藏经年，神佛难挡的，喜欢。
最大的引诱，从来无需添香点烛，那人在心上，远比精怪更摄魂。
白月临半阖着含泪的眸子，胸腔同她扰在一处，辨不出你我，垂在身侧的手无助地攥着自个儿的裙侧，指尖正要不受控地伸向叶凌波的方向，却听得门槛巨响，争先恐后泼进来的月光之中，站着盛怒青面的李长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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