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栖梧因她语气里的严肃心下一动，抿抿嘴唇将她扶起来。
“一样是新帝登基时，哀家曾宣诸侯宗亲自封地往京都觐见朝贺，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太皇太后慢慢地往几案旁走，循循善诱的语调像极了规劝童稚幼子，话语里的精明和算计仿佛沉闷地刻在她的骨血里，令她说起来这样的自然顺畅，“你要晓得，你是当权者，那些不安分的臣工用不着你亲自对付，总有利益切身的人比咱们更坐不住。其中牵制之术，还得你今后慢慢琢磨。哀家赠你的权衡，乃其一。”
李栖梧听得嘱咐，敛首垂头道：“是。”
太皇太后到几案前的太师椅上坐下，抬眼看向李栖梧：“其二，虽范氏弄权，朝中却不乏肱骨忠良，哀家要送你一个人，见着了她你便大约晓得该如何做。扶植，是哀家送你的第二样。”
李栖梧虽心有疑虑，却仍旧依言应下。
太皇太后沉沉呼出一口气，又安宁慈祥地笑了，她将书桌上堆砌的书卷移开，淡淡道：“第三样，乃退路。”
李栖梧抬眼看她，她却另择了话头，道：“如今天下初定，你可以联手的人只得一个。”
李栖梧心下思索，细细地过滤态度暧昧之人，却听得太皇太后叹道：“范媚娘。”
乍然听到她的名字，李栖梧帮着太皇太后整理几案的手停下来，卷轴在手中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头，将疑虑直白地抛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以了然的神色安抚她：“哀家听闻你上朝以来，同范媚娘相对的几项事宜，她皆未为难你。你以为，这是为何？”
李栖梧虽早有疑惑，却思忖着开口道：“或许……”是忌惮。
太皇太后却轻笑一声，摇头道：“她并不是受你牵制，她是要扶持你。”
李栖梧闻言一震，极度不解令她皱紧了眉头，咬住下唇的动作明明白白写满了不可置信。
太皇太后因她孩子气的动作笑了，谆谆道：“她令你坐大的缘由有二。而这两点，都与你原本为女儿身有关，现在还不是你晓得的时机。只是既然各取所需，各有所求，便不妨受君美意，稳而待发。”
许多东西，她还不愿告诉李栖梧，越是关键之处，越要自个儿慢慢磨慢慢悟。
李栖梧却因她的话一愣，太皇太后如何知晓范媚娘已发现自己的身份？她心下一颤，想起范媚娘曾说朝阳郡主的封号乃太皇太后亲自提及，而以太皇太后此刻的心思，她必不是疏忽之人。李栖梧沉着眼眸，似有原本被忽略之处被倏然串联起来，串得她久久悬挂的心冰凉冰凉。
太皇太后见她眉目冰封的模样，没有再说下去，她自几案前抽出一封明黄色的卷轴，将碧玉轴的一端递给李栖梧：“哀家最后赠你的退路，便是一封亲笔懿旨——罪己诏。”
最后三个字一出，先前的疑虑便也顾不得了，李栖梧呆呆伸手，将懿旨接过，望着太皇太后坚毅的眉眼摇了摇头。罪己诏一出，必是滔天之罪，褫夺生前身后名，永不入太庙宗祠。
太皇太后站起身，看着她恍惚的神情，沉沉道：“此诏书里写明哀家于国之危难之时，命你女扮男装入京平乱，虽事在权宜，哀家却上愧宗庙，下欺臣民，所有罪责，加诸吾身。”
她摸摸呆愣的李栖梧的脸颊，笑意疲惫，转身往床榻前走，继续说：“若你哪日想自归家去，便将这一封罪己诏公布天下，回复红妆，归属山野，哀家以太皇太后之尊，赦你无罪。”
李栖梧怔怔地看着她萧索的背影，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了一片进来，堪堪落到她脚边，她停下瞧了一会子，越过它自往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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