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潜心向佛，正经这是李栖梧第二次上安寿殿来。并不如上一回的素净，这日宫内的太监多了些，捧着珐琅掐丝金托盘进进出出向太后座下的女官回话。殿内的佛龛依旧供得高高的，点的檀香淡了些，和新鲜瓜果的香气混在一处，倒多了几分果木香的灵犀。
太后原本歪在榻上养神，小宫女跪坐在蒲团上替她捏脚。她见李栖梧同贺兰玉欢进殿问安，便直起身子，近身侍奉的姑姑将明黄云锦绣和合二仙的靠枕垫在她身后，她将手上的木患子念珠搁在桌上的莲花白玉盘里，又赐李栖梧二人坐了，才眉眼带笑佯嗔道：“升平刚走，你们便来了，让哀家歇息一会子也是不肯。”
“这一个接一个的才巧呢，”李栖梧笑道，“若是阖宫都赶在一处，莫说太后娘娘要头疼，连座上的观音怕也是要恼了。”
伺候的几个大宫女儿掌不住笑了出来，太后摇头对立在一旁布瓜果的姑姑笑道：“沉香，你瞧瞧，原本升平的嘴算是厉害，你们王爷竟也不遑多让。”
沉香还未说话，捏脚的紫檀便仰头笑道：“公主是太后您亲自抚养长大的，王爷也颇得太后的宠，如今皆是聪慧伶俐，又能怪谁呢？”
太后一面笑一面伸手点了点紫檀的眉心，道：“仗着哀家宠你，平常就跟泼猴儿似的没规矩，如今两宫主子在也没得收敛，若是你王爷恼了，哀家可不护着你。”
紫檀一面躲一面侧头对李栖梧吐了吐舌，眉眼喜庆：“奴婢听闻王爷是最和善不过的，必定不舍得罚奴婢。”
李栖梧胳膊搁在扶手上，手指靠在唇边，瞧了一旁的贺兰玉欢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太后见笑闹过了，接过沉香递过来的佛手，看向贺兰玉欢，话语里甚是慈爱：“几日不见兰贵人，哀家瞧着你又清减了些。”
贺兰玉欢乖巧回道：“太后慈惠，只是天儿要热了，进食便少些。”
宫女上了新鲜的瓜果，李栖梧止了宫人伺候的动作，自个儿捡了一个黄澄澄圆滚滚的橘子，一面剥一面听贺兰玉欢回话。
“延儿可还好？”太后又问。
“诗书尚可，只是童稚尚幼，难免不大稳重。”贺兰玉欢低头回话。
太后“唔”了一声，娓娓道：“延儿尚小，日后你要多多提点才是。”她扫向李栖梧，又要说什么，却见掌事太监捧了单子进来回话，便转头听了几句。
李栖梧将橘子剥好，顺手递给贺兰玉欢，又侧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唇边绽开的笑涡里似开了新抽芽的望春，漆黑晶亮的瞳孔里敛了云彩，温润淡雅又正好风华。紫檀呆了一呆，手上的动作便缓了些，太后听完回话，随着紫檀的视线往李栖梧那头扫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笑道：“哀家老了，精神也越发不济，难为你们两个年青人还肯陪哀家讲了这会子话，若无事便去吧。”
李栖梧同贺兰玉欢恭谨起身，向太后行礼告退。太后望着二人出了殿，才又倦倦然闭了眼，拾起方才搁下的念珠，拿在手上抚摸一番。木患子菩提的纹路稀松，本不算十分精贵，可正因如此，念佛之人不执着，福德才越大。
珠镜殿内苏合香烧得正浓，熏得翡翠珠帘都有了颜色。珠镜殿在大明宫中央的西南处，原本为前皇后武氏的居所，武皇后同先帝为结发夫妻，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因此先帝为武后特意修的珠镜殿便是顶尊贵无比的处所，比之皇后的两仪殿更显金碧辉煌。武后薨逝后，升平公主便迁宫至此，升平素好铺张，因此珠镜殿便更见奢华。
翡翠珠帘碰出清脆的轻响，茛纱帷幕用金钩系上，大理石里镶嵌的金玉映衬着晨曦的微光，汝窑冰裂香炉搁在黄花梨雕花床榻旁边，苏合香袅袅娜娜环绕着床榻上睡意正酣的少女。
宫女正想问安，却被李归月的凤目瞪了一眼，便噤声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李归月放轻了脚步走到榻前，见尚在安睡的上官蓉儿一头青丝敞在枕头上，莲藕般的手臂拥在被子上，眉头微皱似乎极不安稳。
李归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也不由得跟着她皱了起来，瞧了半晌才伸展双臂，有眼力劲儿的宫女便上前轻手轻脚地为李归月更衣。
宫女捧着衣裳退下时佩环一响，上官蓉儿便睁眼醒了过来，面部表情地皱眉在李归月脸上扫了一眼，又瞧瞧外头的天色，忙起身要穿衣。
李归月按住她的手，上榻躺到她身边，眼皮一闭冷声道：“本宫去安寿殿请安时，听得侍女回报说你皇后主子尚在安睡，你又巴巴儿地赶回去做什么？”
上官蓉儿将手抽出来，想了想又躺下去，同李归月并头卧着。她睁着眼看床榻上方鹅黄的流苏，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李归月好生安了一会子神，睁眼见她盯着流苏不语，想起身说话，却发现自己的长发被上官蓉儿压住，她原本想拉出来，想了想又睡了回去，抿嘴将唇角的欢愉掩住。
她躺在枕头上，双手交握在腹部，似是自言自语般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宫的生辰到了，若是有胆敢不送寿礼的，本宫便诛她九族。”
上官蓉儿一愣，侧过脸看了她冷冷的睡容一眼，将嘲讽掩饰在平淡的话语中：“普天之下遍是黎民，难道个个都送贺礼？如此算来，公主要砍多少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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