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未到十点，古镇里些许来玩的游客已经出门了，客栈正门临着街，门口立有一个写着“今日有房”的小黑板，没亮灯，显得有点阴暗。
听见有人入内的脚步声，坐在柜台后的青年起身喊道：“欢迎光临！”他叫完才认出眼前戴眼镜的人是陈苒，顿时愣住，半晌才讷讷叫，“陈老师。”
陈苒对自己曾经的学生笑了一笑，点出他的名字：“符钦若。”
其实，陈苒来前并不确定符钦若是不是还在这里开他的客栈。
两年前，也是这个时候，陈苒收到符钦若的邮件，信上告知了“钦若小筑”开张的消息，客气地说如果陈苒来玩，可以免费招待。
当时陈苒没有回邮件。
师生二人之间有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于是没有联系了。
陈苒带学生没几年，符钦若是他带的第一批学生。
他们那个班，算得上是学校里的明星班，现在当红的小生、花旦，有几个正是从他们班上出来的。
符钦若是其中最有表演天赋的学生，还在学校时，已经开始在外演话剧。
他长得很清秀，为人温厚，做事也脚踏实地，一点儿也不爱慕虚荣。但这些品质在娱乐圈里时常算不上优点，因为不想遵从某些规则，又在感情的问题上遇到了挫折，毕业以后他放弃了演戏，来到这江南古镇当客栈老板，从此和圈子再没关系。
在符钦若的身上，陈苒证实了一件事情：有天赋和会做好是两码事，有些人对某件事天赋异禀，但他志不在此，天赋也只能耗费。而且，不是所有的学生在上学时信誓旦旦地说将来要从事怎样的工作，当他踏出校门以后就真的会成为那个职业的人。
大学尚且如此，更勿庸提高中。江煜是如何看待那些能写得一笔好文章的学生在多年以后成为跑业务的公司职员，或者物理竞赛全国第一的学生后来当上律师的？
传道、授业、解惑，其实做老师，最常见到的还是学生没有理想或者放弃理想。
想到这里，陈苒才意识到，自己又想起江煜了。
因为陈苒的腿不方便走楼梯，符钦若给他安排了一间位于一楼的临河客房。
古镇里自然比不上外头的星级宾馆，但胜在古朴典雅的氛围，房间里安置着雕花大床和绢素屏风，窗户虽是玻璃的，也有菱花格子的框架。漆了红漆的木门，推进去时还会发出咿呀的声响。
淡季客栈没什么客人，加上陈苒，还有一对大学生情侣，他们住在二楼，中午便会结账离开。
符钦若告诉陈苒，明天会有几个上海的游客过来，一行四个人，要了三间配置和这间房一样的房间，其中一间在陈苒的隔壁。
“好像是几位叔叔阿姨，应该不会太吵。”符钦若打开窗户通风，“不过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
陈苒点头，在一张红木圆凳坐下，问：“他们住多久？”
“两天，星期二回去。”符钦若问，“老师您呢？”
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晃动的纸灯笼，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
陈苒安顿下来后不久，外头淅沥沥地下起雨。他洗了个热水澡，往伤痛处喷上药，弄得全身上下全是麝香的香气。
这天是无法出门，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很快昏昏地睡了过去。
梦里的古镇飘了雪，天地皑皑，柳絮一样的雪片纷飞在黑瓦白墙之间。
他一个人走在烟雨长廊，看河水一点一点冰冻。
忽然，陈苒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河对岸，让他不得不停住脚步。
江煜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行李箱，低头匆匆地离开。当他走到葡萄架下，发现了有人在远远地望着自己。
陈苒的心用力地向上一提，竟然隐隐发痛。
葡萄架也积了白雪，枯萎的葡萄藤仍然纠缠着，白花花的，更显凄清。
陈苒在他们目光相遇的那一刻醒了过来。
这一觉居然睡了整整一天，陈苒走出房门，见到符钦若已在准备晚餐。
那对情侣早已在陈苒睡觉时离开，如今店里只剩下师生二人。符钦若把饭菜摆放在临窗的一张圆桌上，招呼陈苒吃。
“你一个人顾店，也忙得过来？”吃饭时，陈苒认真地环顾了一番这间从面子到里子都古色古香的客栈。
符钦若夹菜，笑也显得文质彬彬，说：“淡季客栈，到了旺季，也要请人帮忙。不过我这儿的房间贵，人来得不多。对了，老师，您坐船吗？”
“坐船？”陈苒没听明白。
“咱们客栈有一条乌篷船，摇橹的师傅最近放假了，您如果想坐，我来给您摇橹。”符钦若说，“我也是今年才学会的。晚上这里很漂亮，只是冷了些。”
陈苒本没有什么兴致，加上他这么斯斯文文的模样，谁会忍心他去摇船？
但符钦若说这话时，如星的眸子里皆是光彩，陈苒看他跃跃欲试，便不拂他的兴致了。
果然如符钦若所说，夜晚的古镇十分美丽。冬夜里人烟稀少，摇橹的声音好像全混进凉凉的风里，它更安静，静得两岸的灯笼都有了韵脚。
他们温了一壶黄酒在船上喝，陈苒捧着酒壶暖手，听他介绍两岸的风景，不知自己已是风景的一部分。
白茫茫的气从他的嘴巴里散出来，很快消失不见。陈苒看着身边的水流，让他休息休息，两人一起坐着喝酒，任由船这么静静地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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