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贺黎分神看去，吴有的眼睛已经发红，情绪却始终如清溪流淌，并不激烈，“我梦到过，好几次。以前我脑子不清楚，总觉得忘记了就忘记了，反正不是什么开心事，想不起来就算了。可现在朗朗在我身边越久，我就越觉得对不起她。如果连我都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记得她呢？”
这话让孙贺黎觉得心惊，他着实没有想到哪怕是失忆了，吴有仍然会对闹闹有这么深重的愧疚。他转了个弯，车子开进小区，车速减慢，最后停了下来，“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她。况且，不是还有我吗，我也会一直记得闹闹的。”
吴有看他两眼，笑了笑不置可否。
孙贺黎抬手抹过额头，熄火片刻的功夫他就出了一身汗，连闷在口罩下的声音都带着喘，“听我说——阿有，你得学着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现在不是已经有人陪着你了吗？你应该让她和你一起承担，我相信…她不会不愿意的。”
怎么会不愿意呢？说着这话，孙贺黎心里既难过又欣慰，他与陆聘兰深入地谈过，她绝不是孙贺嬴担心的那种因涉世未深就扛不了事的黄毛丫头。只是，要他当着吴有的面夸情敌还是太难为人了，能说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他的极限。
“是吗…他愿意？”吴有抿了抿唇，话里三分试探七分不信。
孙贺黎苦涩一笑，目光里流淌起粼粼的光彩，“我知道我说这些很没有说服力，但我是真心的——要结为伴侣最重要的就是彼此能依靠扶持。如果她不愿意，那就是她不值得。”
吴有同样凝视着他，心口怦怦直跳，“…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自在地生活，自私一点也没关系，不要再为谁勉强自己了。”
吴有不说话了。
孙贺黎也发觉自己再次逾矩，喉头一哽，默默将视线从吴有的鬓发拖曳到唇畔，又一寸寸上移至鼻梁，最终凝在眉眼。
他从没发现自己会对吴有的眉眼如此眷恋，可遗憾的是，他才刚刚发现就已经注定要失去了。
“我们到了，下车吧，梅姨该等急了。”
吴有还有几句疑问，在孙贺黎的注视之下，他竟也开不了口了。
算了，来日方长。
他压下心里的悸动，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关上车门后径直往楼梯口走去。
在他背后，始终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跟随着他。从冬到夏，他不止一次在孙贺黎面前走开，每一次都无比急迫，唯独只有这一次，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重。
怀里的孩子皱着眼睛醒过来，本能地拉住他的衣襟，像是在替自己父亲做最后的挽留。
最终，他站定在台阶前静默了几秒，下了一个决定。他回转身来，遥遥望着孙贺黎，“可以带我去看看闹闹吗？”
吴有没有想到，他的这个请求会让孙贺黎在两天后的周六直接将他带到了S市。更没想到的是，兜兜转转半天，他们最终会停在一家私立幼儿园门口。他明明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尊冷冰冰的坟茔的心理准备。
直到亲眼看见陆陆续续有小萝卜头拉着自个儿的父母往幼儿园里走，而同站在树荫下的孙贺黎目光游移，一副搜寻着什么的样子，他才脑中灵光一现，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什么，“…闹闹她在这里？！”
孙贺黎递给他一瓶水，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是啊，去年秋天才入的学，马上升中班了。”
看吴有一脸震惊的神情，他又自作了然地解释，“今天是夏令营开营日，我问过学校的老师，闹闹也参加了，估计一会儿就到。我猜你不想打扰到她现在的生活，所以就自作主张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吴有红了脸颊又红了眼圈，呼吸急促起来，以至于说不出话。
孙贺黎抬手遮在吴有额前，担忧道，“热吗？热就站过来一点。放心，我看着呢，不会错咳…咳咳…错过的……”
他这一日仍然穿着长袖长裤，头发剃得更短了，脸上换了个薄一点的医用口罩，一下车没说两句就咳嗽起来，听起来感冒似乎更加严重了。
吴有脑中仍然一片混沌，手却自然地搭上孙贺黎的背轻轻拍着，“你没去看医生吗？感冒怎么会拖这么久？”
“没事，就是这两天冷气吹得太多了……”孙贺黎体味出吴有话里的关心，好心情地摆摆手。
他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天气又热起来，离了冷气就是活受罪。可心情一好，肺里的刺痛也连带着消减了很多——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吴有头一次主动触碰他，或许…以后也不会有几次了。
“诶，来了！”他才要说什么，眼锋里就捕捉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赶紧拉住吴有的手肘，“那个黄裙子马尾辫的，看到了吗？那个就是闹闹！”
吴有顿时浑身僵硬，下意识循着孙贺黎的指示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儿，正拉着一个年轻女人的手往幼儿园大门走。她身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肩上还斜跨着一个卡通水壶，边走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兴奋地出了一头汗，刘海黏在了额前，脸颊也红扑扑的。
短短十来米的路，走得再慢也不过就是一两分钟的事。吴有全程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瞧，几乎忘记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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