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伤人的话，但吴有却说得很平静，“以前看着朗朗，我有时候也会愧疚，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我能力有限，朗朗跟着我，是要比跟着你们多吃很多苦。但过了今天，我又在想，让他在孙家长大就真的好吗？他以后会不会也有样学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在乎自己的亲人呢？”
孙贺嬴手捏在安全带上，与孙贺黎极为相似的眉眼萦绕起疑惑来，吴有看她一眼，仿佛猜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自顾自下了车不再说话。
早就守在孙宅门口的管政迎上来，急着想向孙贺嬴报告几件事，却见孙贺嬴失魂落魄地走了两步，突然快步上前紧紧拉住了吴有的手臂。
这多少是个失礼的动作，但她并不在乎，“不会的，阿有，你这话太偏激了——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爸妈和大伯那一辈…情况比较复杂，他们没踅摸清楚的事轮到我们这一辈来接手，肯定污污糟糟。可是朗朗不一样，他会是全家人的宝贝，我们不会让他再经历那些不好的事……”
管政与梅姨等人耳听话题越来越私密，识相地各自退开，把谈话的空间留出来。
吴有没有挣开孙贺嬴，孙贺嬴心念一转想到什么，松了手，“再说…为什么非要选边站？朗朗他明明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两个父亲就很丢人吗？阿有，听姐说，你得和朗朗一起留下来。这样一来，你担心自己给不了朗朗的，我们来给，而我们给不了的，你来给，不是两全其美吗？”
吴有突兀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塌下来，仿佛这几天一直挤压在他胸腔内的巨石终于被彻底击碎了，他心道果然——孙贺黎汲汲营营搞这么一场生死大戏，果然就是为了这个。
他退了两步，脸色依然苍白，精神却似乎好了几分，“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放朗朗跟我走……”
“他怎么会愿意放你走，他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你要和陆聘兰结婚，他也……”
“…你认识聘兰？！”吴有蹙起眉头。
孙贺嬴不答反问，“阿有，你说句实话，你真的向她求婚了？”
吴有没有立即说话，这落在孙贺嬴眼中就成了默认，对亲弟本能的回护让她的语气尖锐起来，“你太冲动了，和她结婚不是个好主意。”
吴有仍在思索，“你怎么知道我……”
孙贺嬴截断话头，“你连和朗朗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没办法相信，怎么又会相信一个陌生人会对朗朗好？陆聘兰今年才毕业，刚一只脚踏进社会，恐怕没有父母帮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真的相信她这么一个小姑娘有能力和你组建家庭，心甘情愿地做朗朗现成的母亲？”
“你调查她？！”吴有勉力维持着冷静，话中戾气一闪而过。
“朗朗是我的侄子，我难道不该查一查要做我侄子后妈的女人是什么背景？”
吴有抿着嘴角，与孙贺嬴对视了一会儿，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叹息一样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查到了多少，但她是个好女孩，对朗朗也很好，你们不要纠缠她。”
他早和陆聘兰断了联系，即使没有特意删除微信和电话，那日把话说开后，他们也都默契地践行着当陌路人的约定。只是他没想到，孙家人竟会一路查到陆聘兰身上去。虽然他不觉得他们会伤害陆聘兰，但哪怕是打扰，他也不会容许。
“你们并不相配，她还太年轻，”孙贺嬴听出他话里的保护意味，心惊吴有要结婚的消息竟然是真的，“阿有，这不是两个人的事……”
可未等她把话说完，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接起来一听，她立即住了嘴，脸上一片惊慌，不甚自然地看了看吴有后就垂了眼，一副想侧身说话又怕避嫌避得太明显的踌躇模样。
吴有当即福至心灵，仿佛有种奇怪的预感攫住了他，“你等等！我还有几句话。”
孙贺嬴闻声捋了捋刘海，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再走动，也没有捂住手机。
只见吴有一步步走近，目光全落在孙贺嬴举在耳边的手机上。几秒怔忪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摸出自己的手机，照着一张名片上的数字拨通了电话。
他声线喑哑发颤，声音却不低，“……喂，孙贺榕，是我，吴有。”
孙贺嬴愣住，吴有竟然直接打给了孙贺榕！
“不用等明天，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带朗朗去做亲子鉴定……他不能有两个父亲，我就是他的‘母亲’，他是个正常的孩子，这些都没什么好遮掩的。”
吴有满目凛然，唇角微微下压，显出一点隐隐的威势，让孙贺嬴看得陌生又熟悉，她不禁屏住了呼吸，耳中嗵嗵作响。
“…我还没说完，朗朗虽然是孙贺黎的孩子，但不会掺和你们家里争权夺利的事，如果孙贺黎坚持要朗朗继承，我会把那一份股份全部还给孙老先生，让他处置。”
说完，吴有也不听孙贺榕的回复，直接掐断了电话，抬头面对孙贺嬴，“还有……”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麻烦你转告孙贺黎，如果他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请他直接来找我，我不会再躲着他。这是我的承诺。”
吴有直觉孙贺嬴电话那头正是装神弄鬼的孙贺黎在听，所以他做这样一个决定说这样一番话。
吴院长的话令他开悟，往事诚然不堪，可若他心里没有恨的欲望，又有什么必要造出条楚河汉界来彰示决心？他嘴上说着与过去和解，却总在孙贺黎面前摆出排斥抵触的姿态，这又与孙贺黎的放不下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两相折磨罢了。
是以今次换他主动开口。
他想着，只要孙贺黎敢亲自站在他面前，诚实地面对他，他就愿意给两人一个机会，忘记旧前尘，只谈从今后。
早该如此的，他已经畏首畏尾了太久。面对孙贺黎，他这个不敢问，那个不去提，缩进蜗居当盾，抓来路人当矛，表面看似乎已经走远，实则一直把自己拘在名为过去的泥潭里，与那个业已死去的吴有作骨作灰。
经过这一天这一场荒唐的葬礼，他想通了很多，也生发了更多的迷惑，但其中有一点十分确定，他不该再这么活着了。
“我会等他来，我说到做到。”
话毕，他也不顾孙贺嬴什么反应，径自迈上台阶走进孙宅去了。
看着吴有的背影，孙贺嬴突然觉得鼻中一酸，眼眶湿热，“…康叔，千万守着贺黎，他会醒，他一定会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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