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起床,若即守着我一夜无眠,我略略交代了一下,他神色凝重起来,对我说:“我书箱里有一块腰来玉,是崔嘉当年给我的,他应允我,可用此玉要求他做一件事。”
我眉头一皱,“崔嘉向来不是随便应允别人的人,你用什么跟他换的?”
他轻轻一笑,“你忘了吗?我当时在洛阳城里帮衬卫党,这就是交换。”
“可是你明明知道卫党……”
“阿玉,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帮你的了,”他凝住我的眼眸,“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们再也不要当缩头乌龟了。”
我终究没有问下去。我安顿了他睡下,起身走到桌前开始写东西,窗外喧哗不止,若即没有听到,我也没有听到。文思若泉涌,语篇如水聚,洋洋洒洒,写尽了我所能尽到的一切,我有意无意地蓄着泪,用蘸满墨汁的笔书写这人世间最后的真性情,我要呼唤,呼唤这些人同我一起,对抗这虚假的世界,对抗这本不存在的地狱。字字扎入肌肤,滴出浓血来,化成一片血海,我努力在这血海里摸索,终于找到这样一句,用来代我陈情——
“不敢久处事外,我见白骨如见我。不救元元,便如杀我。”
落笔成名,胶玉。
再想题名字,想起若即的“天下梦中人,生死同连根”,便写作《生死本》。
我匆匆装好这篇文章,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大睡的若即,方转身去他的书箱里翻找那块玉佩。腰来玉,常佩戴在腰间,易于用手把玩,多为富贵人持有。崔嘉的腰来玉,我记得,是赵汉最后一位太后赏赐的。
若即没有把它压到箱子底下,而是放在了一侧,仅用白布包裹,我打开来看,是一块貔貅。
君子爱财,是个好寓意。
我收好腰来玉,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我又停住了,我再次回头看若即,只觉得人都不真切,可是我还要说:“等我回来。”
出了门,林珏正在我屋前站着,与一些气色尚好的人一起分发干粮,他看见了我,便问:“要去哪里?”
我扫了一眼他的身后,答道:“洛阳。”
“去找崔嘉?”
我点了点头。
林珏思忖了一会儿,方道:“快些回来。”
“这儿就交给你了。”这是我最信任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了。
“子漆终于要做大事了,放心去做,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他笑起来真的让人宽心。
池见听说我要去洛阳,也没有多问,便把自己的照夜白借给我骑。这是匹好马,性情温顺,极通人性,池见俯在它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便对我说:“到了洛阳,你放了它就行,它识的回家的路,我再派人去给一些朋友送信,必要时候给你撑腰。”
“谢谢你,灵明。”我纵身上马。
“子漆,我信你。”他目光坚定。
我不再多说,引马而去,身后疾蹄扬尘,绝嚣之处,满是流民。
洛阳城下严关把守,城外流民聚集,不得入内,我兜兜转转看了一圈,遂拿着池见的令牌进了城。
洛阳城里倒是平常许多,人脸上都是麻木的笑意,酒店客栈迎来送往如常,巡街的卫兵也慵慵懒懒,一切都看不出来天下大乱。我远远望着洛阳皇宫的方向,那里或许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让这城墙里的人认为皇帝在,一切就都还在。
驱驰到了崔府,门上的匾额已经换成了更大一号的襄国府,紫檀木制,周正俊美的汉隶,威严从中。我下了马,一拍马背,照夜白便长喑一声,转身而去。门旁的门僮便来迎我,称道:“池大人来了。”认马不认人,倒是这里一贯的作风,我冷冷道:“去见你家老爷。”门僮忙迎着我到了角门,给我打开了门,“大人不着急,我家老爷现正在中厅休息,您要是有了老爷的帖子,我立刻给您引见。”
我前脚刚迈进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若是没有帖子呢?”
门僮连忙赔笑,“大人见谅,老爷如今都是不见帖子不见人,您虽然是府上常客,但是也得……”
我撇下他,径自进门,他还在门后喊我,不一时,四周便上来一群家丁将我围住。
门僮跑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人,您这是让小人难堪。”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方道:“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池见。”
“这……”门僮呆住了。
我从怀里摸出来那块腰来玉,丢给了门僮,冷峻道:“你家老爷今天不管睡没睡,休息没休息,我都得见,立刻见。”
崔嘉坐躺在床上,毫无精神,看得出是强弩之末。说实在的,自从及祎寒对我坦白了所谓的公党和卫党之后,我就开始极其讨厌崔嘉。他虚伪,而且真诚地虚伪,他让虚伪变成一种高尚的品质和极难的手段,用以维系整个社会的安定。没有人能指责他是错的,因为他规定了评判对错的标准。
仆妇给我搬来一个小杌子,上面绑了软垫子,她怯怯地退到一边等候。崔嘉拖着长音吩咐道:“春娘,下去吧,我跟他说说话。”
春娘答应着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刹那,崔嘉急促地咳了出来,我清楚地又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但是不过片刻,又再次轻轻关上。
“老夫已经到了岁公病重的时候了。”他半边脸被帘子遮住了,我坐的地方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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