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过一楼，十步穿一阁，我步步踏出敛沧，往那处先前寻得的风水宝地走。
满溟欢少见地主动多说了几句话，翻来覆去都是在打听我们要去哪，直到看见了山腰上那两座新坟，就静了下来，抿着嘴不出声了。
山风卷起他的衣袂，将他的外袍鼓起，显得他的人特别单薄。
我没再看他，打开食盒，把几份凉透了的供饭依序排开，抽出盒底的线香，往上面插了三根，又掏出一个竹筒，晃燃了火折子把香点上，认真地拜了一拜，道：“老沈啊，没想到吧，你的供饭是小万我做的，手艺不到位可不要嫌弃啊。”
我笑了一声：“你嫌弃也没用，敛沧里找不到第二个会给你做供饭的人啦。”
老沈没娶妻，小沈是老沈下山买菜时在路边捡来的，可能是敛沧唯二两颗赤诚鲜活的心。
我看着小沈的墓碑，一拜再拜，眼里全是他生完火，抹着脸过来对我笑的模样，嘴角元气地一咧，露出两列白牙。
“万哥哥，过两天我跟爹下山买油盐，给你带一面镜子回来好不好？”
我分他半个包子，问：“为什么要镜子？”
他就无比天真地笑：“因为万哥哥好看啊，万哥哥自己也要多看看。”
两座新坟边还有一个小鼓包，是我之前埋下的那些人骨器和人皮具，我想起了这茬，又在心里念了一句：老沈你旁边葬着的可都是些官家少爷小姐，也算你有艳福了，或男或女，挑个好看又中意的凑合凑合鬼生吧，要找个对小沈好的。
念完才觉得自己造作肉麻，又觉得合该这么跟老沈说上一句，不然对不起他给我开的十几次小灶。
我先点燃了一把较小较素的纸钱，等其燃尽后又掏出一包金纸元宝，每个都捻了一遍，再投入火中，看火舌将其舔成灰烬，随即被一股迷你旋风卷起。
我怕满溟欢看着无聊，便跟他科普道：“你知道吗，先烧的是买路钱，贿赂鬼差的，后面烧的才是冥钱，每张都得沾一沾人气，下面的人才收的到。”
伸手指了指那股夹着纸灰和碎叶的旋风，我说：“你看，这个旋风卷起来，就说明他们收到了。”
满溟欢没理我的歪理邪说，不为所动地说：“人已经死了，做这些无谓的事，不过是图个活人的心安而已。”
他似是笑了一声，被山涧轻灵的水声盖了过去，只能听见他比泉水更冷冽的声音：“没想到万司法居然这么有同情心，怎么不见你去给戴望上柱香呢。”
烧个纸就有同情心了，以前的万悯荒到底是个多冷血的人啊。
我看着那两座坟包，耸耸肩，没有反驳他。
戴望又没给过我包子吃，死了就死了，我又不是什么圣母大慈善家，没什么慈悲心肠，先前他们争斗时我冷眼旁观，不过也是想着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包括老沈，是他自己跟错了人，站错了边，死于他自己的选择，其实没什么好同情的。
我面色黯淡不过是因为，只要一想到在千百年后的现代，我的家人也会在我的墓前做这一套流程，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
大概是见我半天没吭声，满溟欢转过头来看我，愣了一下。
可能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低落，吓着了他，让他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憋了几秒，很是生硬地说：“你……罢了，节哀。”
我揉了把脸，换了副表情，朝他弯了弯眼睛，笑道：“走吧。”
他看着我，半晌才嗯了一声。
林间树影幢幢，落叶被一步步踩碎，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面上挂着笑，心里想着事，听着碎叶的细响，看着满溟欢翻飞的衣带，叫了他一声：“教主。”
甚少听我这么郑重地叫他，满溟欢顿住了脚步，面上带着点疑惑地回身看我。
“要是我死了，你也要给我供饭啊，”我脸上笑意不减，语气也没有很沉重，“我很馋的，不想当饿鬼。”
我一是不知道我能以这个身份在这个世界走出多远，二是不知道地府的人什么时候会发现出了我这个纰漏，把我的命收回去。
思来想去，还是先把后事交待好比较安全。
贯以冷面示人的满溟欢皱起了眉头，像风吹皱了一池江水，他道：“万悯荒不会这么说。”
可我不是万悯荒啊。
我把笑里的苦涩抿去，一派轻松：“万悯荒也是会死的。”
不然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我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我脖子上：“看吧，万悯荒也是血肉之躯，只要划破这里——我就会死。”
他的手腕极细，像骨头外面裹了一块绢布，脉搏规律地在我指尖下跳动。
满溟欢的眉头锁得愈深，声音清冷：“不过是死了个厨子，你就如此伤春悲秋，”他冷笑一声，里面三分嘲讽七分凌厉，“也不看看你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腥，洗得干净吗？”
“不是的，”证实了心中猜想，我松开他的手，“只是突发奇想，觉得交待一下后事会比较心无挂碍，敛沧内外高手众多，我仗着这身功法尚能游刃有余，不过——”
“不过我现在还要一并保护你……你先别急着打断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毕竟你现在一点内力都没有了，不是么？”
他墨黑的瞳仁瞬间急扩，一甩衣袖，猛地后退半步，眼神戒备地看着我，如同一只绷着背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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