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清的都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朝堂一日，换得人间。
宋家以逾矩擅权，收押宋落潭，诸人革职待办。
秦参商为御史，行事不端，不当为众臣表率，不足定御史院，贬除官职。
风家虽持印信却不担大任，风无邪不可为辅君，贬为庶民。
顾家参与刺杀，连坐至顾锦书。
自此，后宫侍君，一清而空。
江余庆亲自带人去寻宋落潭时，他正在宫中。
御花园里开了满池的荷花，那人斜倚栏边，看着满池的荷花。
他的眉眼本是透着冷色，如今却神色温软，见江余庆来时，不过一笑。
从容淡静，不慌不乱。
“宋落潭。”江余庆唤了他一声。
这是第一次，江余庆直接唤他的名。
宋落潭看着他，却是温和地问了他一句：“陛下还记得，宋家人手握兵权么？”
众人在江余庆身后听得心里一跳。
然而，江余庆神色不改，淡淡道：“长云守边，朕自是放心。”
路长云被他派去的镇守之地，正好也是宋家兵力所在。
他相信路长云。
“那就好。”宋落潭笑了。
被人带着离开前，他对江余庆道：“陛下，你赢了。”
尽管，他很早之前就明白，这场赌局，他全无赢面。
江余庆不说话。
他也知道，这一场胜，不过也是宋落潭放了水，否则他决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成事。
然而，宋落潭这般，有什么意义呢？
挟天子以令诸侯，逾矩擅权，这一条罪名便能让宋家元气大伤，他也再也不是万人之上。
虽是如此定罪，然而众人去处，尚且待定。
可叹是风无邪刚出狱，宋落潭又陷牢狱。
众臣自觉是看懂了这位天子的心思了。
想来是不喜欢这些人，刻意谋划着将人一个一个地清了。
而这次，也让众人看清了些江余庆这人的性子。
看似温软，实则也最是心狠。
清君侧，当真是还了宫里冷清。
江余庆去看上官玲的时候，小姑娘头一次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似乎是哭过，她的眼角微红，眼中水光盈盈。
江余庆问她：“怎么了？”
上官玲看了他好一会儿，而后道：“陛下怎么这般狠心呢？”
江余庆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你不懂。”
他身为帝，最忌他人擅权，最恨他**纵朝堂，最怕天下不安。
而这几项，那些人都犯忌。
他终究是留了情，不曾定下重罪，只是让那些人从高位上下来，还他清净。
上官玲却摇摇头，有些哽咽地道：“陛下这般，看得玲儿害怕。”
江余庆想哄她，听得这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他问：“你怕什么？”
她回道：“同床共枕之人都可尽数断了牵连，其他人对于陛下，都算什么呢？”
好一阵寂静。
江余庆无言相对。
他这时似乎才缓缓想起来。
哦，在他人眼里，他们都是同床共枕过的人。
而他，从未这般想过。
明明心愿已遂，他该是喜悦的，但似乎并没有这心思。
一夜无眠。
次日，江余庆处理了国事，转而去看宋落潭。
这次探望和上次探看风无邪不同。
这次他是天子，也是让宋落潭入狱之人。
到了里头，见得宋落潭靠墙坐着，正面对着那面透光的窗子。
听得人声，他便转过头来看。
见是江余庆，他也不惊不喜的模样。
明明身在牢狱，这人却依然一身清雅风范。
江余庆入了里头，与他相对而坐。
“清池。”他先唤了一声。
宋落潭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微微笑了笑，而后问他：“陛下该是留着点宋家的吧？否则也稳不住天下太平。”
“你以为朕来斩草除根？”江余庆皱了皱眉。
“难道不是？”宋落潭笑，神色淡然，“我就说陛下这般人，怎么会一步一步退到无地，甚至委身人下。”
江余庆听得眼睫一抖，不由道：“不然怎么让清池这般人放下警惕，让朕成事。”
宋落潭笑出了声，“陛下可真是可爱。”
就连这般地步了，仍是看起来温和有礼，俊秀眉眼漂亮得还是让他想起那人哭的时候。
眼角都是红的，睫羽一直抖，黑眸里一片水光。
江余庆却是想着可爱那两字。
不是第一次了，却又是可爱。他好好一个男子，好好为帝，怎么就得了可爱这两字的评价呢？
他纠结了一二，问宋落潭：“什么可爱？”
“我若是不愿，便是陛下委身，也不会放下警惕。”宋落潭忽而欺身靠近他，如同平日般抚了抚他发顶，浅笑着道，“陛下如今，定得天下，也算是我没有白费心。”
本该是躲开这动作的，但江余庆到后来也没有动。
宋落潭靠近的精致眉眼，让他又是心神一恍。
好似第一次见这人的时候，纵使多少戒心，也不可否认，正是这般人才能让他费尽了心思，连自己都拿出去作筹码。
他问宋落潭：“若是朕不杀你，你可会回朝堂？”
“怎么会？”宋落潭笑了一声，“陛下又不是不知，平白问了这话。”他退开了些，又转了目光，不看江余庆，而是望着那透了光的小窗。
他说：“除了江山和盛世，陛下一直看不透自己想要什么。”
什么都试过了，但那人不信不看，他也没了办法。到底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江余庆自然明白。
宋落潭不是无力，而是不反抗。所以，他成了宋家的废物，也是宋家的叛徒，更是朝堂的弃卒。只要他不再掌权，他便不得善终。
从他无印信而为辅君开始，半分结局是高处不胜寒，孤苦一生；半分结局是一身寥落，无处可去，只好赴黄泉。
江余庆不由想，若是他未曾来过，还是那小傻子，此刻的宋落潭该仍是操纵朝堂的权臣，稳坐幕后，联合那几人，把控天下。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发觉无话可说。
甚至来前，他都想赐死宋落潭得了，还有现在被软禁在宫里的那几个。
斩草除根。
但如今，他却只能说一句：“若没有将来，你可有心愿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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