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商柔,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牧晚馥低头凝视着商柔,非常缓慢地说道。
商柔抬起头来看着牧晚馥,他不断地在欺骗自己,让自己对牧晚馥的残酷狠辣视而不见⋯⋯
终究是不行。
深爱一个人,怎麽忍心看着他满身杀孽?
弑亲丶夺位丶巫祸丶削藩丶李琳依⋯⋯他怎麽可以这般残酷?
「臣妾死了,陛下会心疼吗?」商柔轻轻地道。
商柔的态度有软化的趋势,牧晚馥便说放缓语气道:「商柔,你跟朕在一起那麽多年了⋯⋯」
此刻商柔的手稍稍发抖,他其实很害怕,但他想起自己在雪地中被闻萧伶侮辱,同样让人胆颤心惊的事情,闻萧伶到底做过多少遍?牧晚馥是知情的,但他却纵容闻萧伶的恶行。
「对啊,陛下爱惜臣妾,那其他无辜之人呢?李婕妤一心侍君,她腹中胎儿可是由陛下的精血化成,这孩子长大之後会把陛下唤作父亲,他会有着跟陛下相似的眉眼⋯⋯」
「不止是李婕妤和她的胎儿⋯⋯每个人的生命如此可贵,为什麽要肆意剥夺?」商柔大胆地说道:「纵有不从陛下之人,陛下为何不以德服人?」
官场黑暗丶尔虞我诈,商柔全都不懂,他只知道他的夫君是个中好手,谈笑之间强敌便是灰飞烟灭—
但他不想这样。
他求的只是长相厮守而已,他明白对方作为君王的身不由己,但血流成河只为大权在握,真的值得吗?为了一己喜怒而残杀自己的侍妾和亲生孩子,这真的是一个人做得出的事情鸣?
牧晚馥面无表情地看着商柔,商柔只对上那眼神一瞬间,心里便是一片冰凉恐惧,竟然不禁低头。
那眼神说不上有多冷漠,却足以使任何人都俯首称臣。
「陛下,我⋯⋯我⋯⋯知道诸多大臣对陛下不服,但妇孺稚子何其无辜,他们不懂政事,不该为了他们家人的事而负上如此沉重的责任。」商柔咬着嘴唇,抬头直视牧晚馥的眼睛,握紧拳头道:「就算大臣有所不服,打发至边境即可,让他们得见陛下的太平盛世,知道陛下是贤明的君主,继而心服口服,车裂之刑⋯⋯实在太残酷了。」
牧晚馥一言不发,只是转身离开。
商柔看着牧晚馥的背影,他想起合和公主和他们那苦命的女儿⋯⋯
同样的悲剧,不能再次发生了。
商柔把心一横,他拔下头上金簪,黑发散落在他的身上。他举起金簪横向颈边,一字字地说道:「若陛下执意杀李婕妤和她的孩子,那臣妾今天只能自裁於此。」
牧晚馥的脚步停住了,他慢慢地回头,琥珀色的眼眸一片冰冷。
「你在威胁朕?」牧晚馥的语气极为奇怪。
「是臣妾对不起李婕妤,毁了她的安稳人生。臣妾只能一命偿两命。」商柔直视牧晚馥。
牧晚馥走到商柔身边,他稍稍弯身,商柔使劲握着金簪,然而牧晚馥只需一拂他手腕的穴道,他就不自觉地松开手,牧晚馥的五指合紧握着金簪,然後他的眼神往下滑,滑到商柔的颈项处。
那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
一击,即可致命,
牧晚馥杀过很多人。
共他相拥而眠多年的先帝,最後身首异处,尸身被碾成肉酱,再被流浪狗吃掉,头颅则被挂在城门上,遥遥地看着皇宫。
皇宫里有铜雀宫,当年先帝大兴土木而建成,是只为把一切最美好的赐予於牧晚馥之地。
多杀一个人,对牧晚馥而言,不足一提。
「陛下,我希望我喜欢的人⋯⋯就算以前曾经遭遇过不幸,也不会将同样的不幸加诸在其他人身上。」商柔鼓起最後的勇气看着牧晚馥。
如果注定要死,至少要尽最後一分绵力。
正如合和公主所说,牧晚馥再做几年皇帝,就会彻底地崩溃毁坏。他会做一个千古明君,但他作为一个人是永远不会快乐的。
无尽的杀戮怎麽可能带来快乐?
商柔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自私,也知道为帝固权就得手起刀落,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他想要去相伴终生的男人,所以他还是固执地希望着,他的晚馥会渐渐改变,摆脱以前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
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如死相谏,如果可以换来牧晚馥的片刻思索,那不止是万民之福,也可以把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
「就凭你,还不配威胁朕。」牧晚馥靠在商柔的耳边,极为缓慢地说出这句话,彷佛要把这一个个字都刻在商柔的脑海里。
商柔脸上的血色尽褪,他的眼底一片涣散。
原来这就是他最後的答案。
牧晚馥随手一挥,金簪飞出,重重地击落在墙上,四分五裂,一如他们的感情。
或许他们的感情从来都不曾完好。
「朕的行事,还由不得你这无名无份的侍妾说三道四。」牧晚馥走到门边,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後拂袖而去。
商柔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心中一片冰冷。
牧晚馥很少对商柔说重话,但每次他都可以用最简短精确的句子去把商柔撕成碎片。
他懂得商柔的隐痛,而在他想要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持着最锋利的匕首往那处狠狠地插下去。
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原来在他的眼中,自己就真的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自己为他改变了那麽多,忍受着那麽多的辱骂,他对於自己的请求,却是连一句敷衍的话都不愿意说。在他的眼中,永远都是他的江山和权力重要,而自己只需要当一只乖巧称职的金丝雀即可,最好什麽都不知道,只依赖着他的施舍存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