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村长，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巽芳微微一笑，顺手安抚了一下怀中瑟瑟发抖的襄铃，“你在房子周围布下了禁锢法术，为的是什么？”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洛云平，却只见他不住摇头：“事已至此，我已决意以这一身血肉，去偿还余公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还有赎我满身的罪孽，这些小事又有何意义呢？”
“小事吗？”巽芳冷哼一声，目光猝然凌厉非常，“我且问你，如果百里少侠他们没能从洞中出来，而天墉城的这些小友也没有来，你会如何处置我呢？”
面对众人疑问的目光，洛云平不由面色发苦，不住摇头，一言不发。
红玉眼神微冷，眼中满是戒备：“洛村长虽然妖力平平，却十分擅长禁锢之术，如果巽芳真的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怕是会被洛村长杀死吧。”
“什么？洛云平你这浑蛋！居然如此心狠手辣！”方兰生一把就要扑上去，却被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一起拦下。
年迈的曲婆婆颤巍巍的走上前去，扯住洛云平的袖子，语带哽咽：“云平，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洛云平神色复杂，语气十分挣扎，“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我只是害怕她发现真相，就想先将她困住……”
曲婆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泪水从她浑浊的眼眶中流出，“云平，你不要再骗自己了……错了，就是错了。”
说到此，曲婆婆哽咽不能成言，流下两行压抑许久的泪水，那泪水中有怨恨，有恐惧，更有无数的心酸，一旁的裴公也抑制不住，神情哀伤至极。
看着曲婆婆与裴公伤心欲绝的模样，饶是心中愤怒异常的方兰生都感到一阵心酸，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三人哭作一团。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巽芳清冷的声音，再次提出了一个问题。
“洛村长，你可还记得，无辜枉死的人，有多少吗？”
洛云平双目紧闭，语气压抑：“我……我不敢去想，我根本不敢去想。事到如今，我再也撑不下去……每一夜每一夜，只要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些人通红的双眼……可是我哪里敢去看他们……夜夜噩梦，永没个尽头……”
巽芳浅浅一笑，温言说道：“是啊，你自己也说了，‘事到如今’。我来告诉你吧，留在这里的冤魂，一共十八条，临死前的怨恨与留恋，夹杂着强烈的不甘，全部留在了甘泉村，留在了藤仙洞，留在了你的身上。”
随意一瞥洛云平身后早已化作一团黑灰的藤枝，虽说是由人所化，却早已看不出一点人形，身负剧毒腐烂不堪，说不出的恶心和令人作呕。就连曾经洪荒大陆上最不修边幅的妖族，都要比它好上太多，巽芳轻蔑冷笑，“还有那一团不人不妖的怪物。”
怪物二字似乎触动了洛云平的逆鳞，大吼一声：“住口！不许说什么怪物！难道样子变了，余公就不是余公，元伯就不是元伯？！几十天前，他们还都是人啊！是我的亲人！”
在场的很多人都被这番话震在原地，其中就有方兰生和百里屠苏，他们不由得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换到洛云平的位置，又会如何作为。
只不过百里屠苏很快摇头否定，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不会听那些所谓修道之人的鬼话，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如果一开始就坚守住自己的内心，自然不会要做此抉择。
“亲人？人？”巽芳冷哼一声，神情漠然，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长袖一挥，“你管那一团腐肉与藤条的粘合物叫人？可别侮辱这个字了。我听闻昔年女娲造人之时，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最终渡入鸿蒙灵气方才令其有了意识。连意识都失去的怪物，有什么资格妄称人族？”
最痛的疮疤就这样被巽芳无情的揭开了，洛云平痛苦地闭上眼，面上一片悲戚之色。
方兰生与欧阳少恭目光相交，疑惑问道：“少恭，你说为什么他一个妖，却能和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啊，真的是亲情吗？可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甚至连种族都不一样，这亲情又从哪里来的啊。”
欧阳少恭眉眼低垂，脸色微黯，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风晴雪点点头，微微抿住嘴角，“我听婆婆说过，亲情并非只是来自于血缘，更多的其实是相互之间的付出。甘泉村中的老人们将洛村长视作晚辈孩子，洛村长自然也将他们视作此生至亲，这样的关系是需要双方彼此共同努力的。这样说的话，好像夫妻也是这样呢。”
欧阳少恭心中凛然，眼神深沉复杂，这一刻他的目光仿佛穿过时间长河，看到了许久之前的时光，那些在渡魂以后被视作邪物的经历，以及在衡山与巽芳相遇之后的种种。
可回忆只有一刻，有时候正是因为回忆太过美好，才会感觉现实太过残忍，欧阳少恭立刻就恢复了淡然的样子，点点头，“巽芳姑娘说的没错，洛兄并非常人，想必应当早就察觉到村中老人的意识早已消逝吧，就算没有消逝，那腾怪又是以谁的意识为主呢？不论何种情况，腾怪早非常人。”
如果说一直以来都是洛云平在自欺欺人，强行塑造出一个幻象，那欧阳少恭的这番话就是将幻象击碎的最后一击。
洛云平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崩溃，膝盖重重跪在了地上，痛苦的捂住脸，任脸上涕泪横流，嘶吼道：“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啊！你们都说藤妖是怪物，可对我来说，那是余公、元伯、周婆婆、蔡婆婆……都是养育我二十六年的恩人啊……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我除了去骗那些借宿的人，我还能做什么呢？……事已至此，一切罪责皆是我咎由自取，除去这一身血肉，我也再无他法来去除我身上的种种罪与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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