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一日,朱宜铭心情格外好。
他满心欢喜地,蹑手蹑脚溜进了仁寿宫,正准备掀开内室那厚厚的棉门帘,却听到一声哼笑。
“……你听谁说的?难道连你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声音不太,还带着点不屑。正是张太后——自己皇祖母的声音。
他禁不住停下了手,顺势躲到窗下偷听起来。
“大家都这么说,难道太后您不信么?”
说话的是太后的心腹清晏姑姑。
“说促织儿与阉人犯冲?呵呵呵,什么狗屁冲不冲的,皇上……未必也真信——怕是原来长**里人多手杂,有人混在里面捣乱,他也找个借口趁机清洗下人罢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咱们玩剩下的,你还有什么不曾经历过的?”
“……虽如此说,”清晏姑姑又道:“乔氏一向与徐妃不和,那孩子毕竟是乔氏的弟弟,他受了这一遭恐怕心里有怨气,奴婢怕他对殿下使坏……”
一听到她们在说怀璧,朱宜铭心里惊吓不小,顿时把个耳朵伸得老长。
“那你觉得,这大半年来他对促织儿如何?”
“这……”
“哀家之前已经敲打过他了,他是个聪明人——如今已无亲无故,哪个去处能比这里强?这半年来冷眼瞧着,他还挺殷勤,自打在促织儿那里当差,一应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把之前在长**侍候过的人全算上,也是个尖儿。”
“……可,太后真的放心把他放在殿下那儿?”
“哀家看他还不错,稳重,也不拿大,差不多的人要是能站到这个位置,少不得要仗着主子作点威福——不是我说,乔家的两个孩子这点就比徐氏要强,那徐氏真是个胸无城府,半句话都憋不住。将来促织儿要是象她这样,可怎么得了!”
清晏姑姑回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听得不太清楚了。
朱宜铭一个激灵,突然觉得此时推门进去非常不合时宜,便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如今正是隆冬,花墙上的蔷薇早已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干枯的枝蔓。朱宜铭站在花墙之下,慢慢地朝外走,心中思绪纷纷。
乔怀璧……
都说他是父皇某位已故妃嫔之弟,似乎还与母亲的关系很糟。他真的,会对自己心怀怨恨吗……
从朱宜铭懂事时便知,父皇是天下之主,所拥有的妻妾不计其数,母亲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而他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母妃站在门口,目送着父皇离去的背影,拿着手绢悄悄地抹眼泪的景象。
他知道,有数不清的女人会来和母妃争宠,父皇未来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他只有表现得懂事、乖巧,父皇才会更多地关注自己,随后才会再分一点注意力在母妃身上。
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颜观色,并将撒娇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讨父皇的喜欢,又不会教他生气。
毫无疑问,他很成功地成为了父皇最喜爱的孩子,可是……
父皇却不在了。
还是那么无声息地,不可言说地……
还有母妃,到底是被关在几堵墙之外的哪一间屋子呢?
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压在了朱宜铭的心头,他不觉停下了脚步,向四周张望了一阵。
冷宫到底是在哪一个方向?
这么冷的天,母妃那里可还暖和?
去太后的仁寿宫请安,是他唯一可以外出的机会。他曾数次向皇祖母要求见母妃一面,都未得到应允,只说有她照应不必担心,可是……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是乔怀璧。
朱宜铭转过头,突然感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
“怎么又一声不吭自己跑了,吓……”
话到一半,乔怀璧突然住了口,似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袖子在他脸上擦了擦,声音变得柔和下来:“怎么哭了呀,难道是挨了太后的骂?”
朱宜铭哽噎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想母亲了,只得摇了摇头。
乔怀璧叹了口气,替他披上了大红羽织,又将兜帽招上来盖好,摸了摸他的脸蛋道:
“这里风大,再哭脸又皲了——已经给太后请过安了不曾?”
朱宜铭扭过头,将脸埋在斗篷里,瓮声瓮气地道:
“……还没……不想去了。”
“不去就算了吧,咱们先回墨痕阁,给殿下擦擦脸。”
朱宜铭“嗯”了一声,任他牵起自己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花墙往外走去。
过了两个转角,突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朱宜铭抬起头,见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丝,墙边伸出几株红梅,正在寒风中怒放。
一种温暖怀念的感觉从心头涌起,教朱宜铭不禁停下了脚步。
乔怀璧也仰头看了看,笑道:
“这花开得真好,给殿下折一枝插到瓶里去吧。”
朱宜铭点了点头。
只见乔怀璧扶着墙,微微踮起脚,伸手折了一支开得最盛的花,递到了自己的手中:
“喏……”
遥远的记忆突然飞越时空,如同闪电般在朱宜铭脑海中一一掠过,最终与手中的红梅合二为一,他刹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怪不得在父皇书房里见他时就觉得那么眼熟!
*
两年前。
这日大雪初霁,风和日丽。一位年轻的乳母抱着一个小童,带着一众宫女嬷嬷从御花园的小桥上迤逦而过。
那小童正是从承乾宫回来的朱宜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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