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奉国
看热闹的老百姓刷拉拉全转过头来，发现喝止这帮无赖住手的竟是一位少年，看其身量不过十五六岁，穿着打扮倒象是位官家子弟。
只见少年缓缓走上前来，一字一句地道：“根据大南律例，凡斗殴，以手足伤人，不成伤者笞二十，成伤者，笞三十。且看这位被打之人——怕是你们要去衙门各领三十竹板子了！”
其中一个无赖立马鼻子都气歪了，指着那少年喝道：
“呔，你是哪家的黄口小儿，敢在这里教训本大爷！”
少年一笑道：
“我是谁家的有甚关系，另提件要紧事儿你知道——当年太祖为了推行大南律法，颁布了《大诰》以流传民间，凡家中有此书的，犯罪可从轻处置——你不回家找找可曾有此书么？”
众人见这少年言之有据、进退有度，且操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话，都觉得不同寻常，私底下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更有那等眼尖的人，见他左右二人，颇象那王府里的内官打扮，身后那护卫模样的，腰间别的那把竟象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眼看那无赖举起拳头，护卫一个闪身拦在了前面。看出端倪的眼尖者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挡在了两拔人的中间。
“众位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没想到无赖们那边先停了手，领头的那个惊叫道：
“马三爷！”
朱宜铭定睛一看，那被叫作马三爷的是个约三十来岁的汉子，五短身材，白面微须，做一身商贾打扮。再细细一瞧，其眉眼之间皆是伶俐，满脸都堆着圆滑。
那马三爷朝朱宜铭作了个揖，转头问那无赖道：
“这位仁兄欠了咱们大哥多少银子？”
无赖皱了皱眉道：“连本带利一共三百两纹银。”
周围百姓一片嘘声。
此时若要在平阳城内买个四进带小院的房子，也不过五十两银子，三百两竟然还说“这点小钱”，可见这帮人狂妄之极。
马三爷“啧”了一声道：“这样吧，等会子你到我分号上，拿着借据找掌柜兑银子，先把这位仁兄放了吧。”
被打得蹲在地上的人抹了抹脸上的血，一脸震惊。
“这……”无赖听了这话，反倒有些踌躇起来。
马三爷又道：“在下跟大哥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这点事还信不过怎的？”
无赖想了想终于作罢，便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脸，恶狠狠地对着朱宜铭道：“算你走运！”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踢了地上的“奉国中尉”一脚。
周围的老百姓见无热闹可再看，便也三三两两地散了。地上那个人撑起身子起来，朝着朱宜铭作了个揖，又走到马三爷面前打恭道：
“多谢马三爷解救之恩，本来应该跟了您家去服劳役，只是家母得了重病，托人让我回去。可否请马三爷宽限些时日，等……家母好些了，再来上门请教。 ”
马三爷觑了朱宜铭一眼，对着那人满脸假笑道：“仁兄此言差矣，您一个奉国中尉，还用得着诳骗我一个小商贾么？您只管去，啥时候有银子了啥时候还我就成。”
那人抬起眼睛，看了看朱宜铭又看了看马三爷，犹豫了片刻才道：“小人……其实并非奉国中尉，是他们以讹传讹给弄错了。”
朱宜铭仔细看了看那人，见他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虽布衣荆钗，满身狼狈，却不象是乖滑奸诈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别有隐情，便挑眉道：“到底是他们弄错了，还是你有意伪冒？你可知冒充皇族宗室者，即使未犯别罪，亦需枷刑一个月？”
“这……”虽不清楚朱宜铭到底是何许人，却被其气势给镇住了，那人不禁“扑通”一声跪下：“小人朱龄坛，确实是唐王之后，有金缄玉牒为证！”
朱宜铭侧头回忆了一阵，叹息道：“果真是唐王一脉的话，应该还算是我的前辈——请起吧。”
于是那商贾主动做东，请朱宜铭主仆四人及朱龄坛到了附近一个酒肆坐下，各自见了礼。
商人名马三䘵，徽州人氏，原是放债的赖子的结拜弟兄，他敬了一杯酒与朱龄坛，叹息道：“中尉大人虽无官赐宅邸，也有朝廷俸䘵，是怎么落到了赖子手里，欠下了他驴打滚的账目的？”
朱龄坛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十多岁时父亲早逝，家中大娘厉害，将我和家母赶了出来。妇道人家无处过活，只得带着我去投奔舅舅。哪知去年舅舅又生了重病，耗光了家中积蓄还是药石无医，舅母和弟妹们早已于数年前染上时疫下世，不指望我指望谁？为了买副薄板棺材并还那欠债，向那赖大哥借了二十两银子，不料一年竟滚出了这许多……”
朱宜铭道：“你家大娘将你们母子赶走，岂不是占了该属你的那份傣䘵？论到此事，你该找唐王做主才是。”
朱龄坛苦笑道：“王爷不知道，现今的唐王……不太管这些事。”
朱宜铭在路过太原府时，也曾听人说，唐王耽于酒色不管闲事。他叹了一口气道：“即如此，你便该进京告御状才是。”
朱龄坛犹豫了一下，方摇头道：“此去京城山遥路远，而且听说……今上也不爱管这些……”
朱道在得了皇位之后，不知是出于本性还是心虚，不大上朝听政，一味炼丹好道。朝臣们皆以为，皇帝是因死里逃生后才性情大变，不少忠臣良相觉得十分惋惜。
知道真相的人，除了太后、徐妃和朱宜铭以外，恐怕都已不在人世了吧。
若是自己的父皇还在，该是怎样一番光景呢？想到当日父皇对自己百般疼爱，朱宜铭心里闷得难受。
突然听得马三䘵道：“那中尉大人眼下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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