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倚梅
在将碎瓷片藏在手中的时候，乔怀璧设想了两种可能：一是他刺杀皇帝成功，被斩首；二是刺杀失败，被斩首，简而言之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可他还真没设想过这种，一个人抱着被子孤零零地坐在龙床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尴尬。
好一会才有一个太监拿着拂尘过来。乔怀璧定睛一看，竟是一早上去给他传过皇上口谕的那个。那太监依旧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既象是同情又象是揶揄，然后清了清嗓子，立得定定地道：
“传皇上口谕：乔玉啊，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先回去。明日也不必上内书堂，在屋里好好反省，钦此。”
直到回到内侍的大通铺时，乔怀璧的脑子都是木的。他御前刺杀皇帝，本是杀头的大罪，就这么轻易地了结了？这到底是……
“哟，飞上枝头的凤凰回来啦？”
乔怀璧抬头一看，一个生得颇为齐整、大约十六七岁的内侍有意无意地拦在了他面前，满脸挑衅之色。
乔怀璧低头想了想，记不起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号人物。
“什么枝头的凤凰？”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一个年轻内侍，捂着嘴阴阳怪气地嗤笑道：“听说啊，他是被皇上中途退回来的，大概是床上侍候得不好吧。”
看来是专门找茬来的了。
乔怀璧不想与人争执，便一语不发，试图绕开那两人。谁知其中一个不依不饶，尾随着乔怀璧伸手他屁股上大力地揉了一把，末了还狠狠地掐了一下，掐得乔怀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禁不住喊道：
“干什么你？”
“这小屁股还真好摸，怪不得皇上……”
话音未落便有人冲出来，挥臂给了那内侍一拳，乔怀璧迷迷登登地抹脸一看，原来是小六。
“呸！瞧瞧你们那熊样儿，屁股洗干净了给皇上皇上都懒得看呢！埋汰！”
“说什么呢你！？”
几个人你推我搡，你一拳我一脚，乱成一团。本来有些内侍已经睡下了，听得这么大的动静，也纷纷披衣起来看热闹，有偷偷助威的，有拍掌叫好的，还有表面劝架实则火上浇油的。
看到小六以一对二，乔怀璧怕他吃亏，可他长了这么大何时曾与人打过架，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干着急。且这几人似乎原本就不对盘，一时间新仇旧恨搅在一起，打得不亦乐乎。直到管事太监让人把他们拉开，仍然还在骂。
管事太监气得发晕，拍着桌子道：
“领头闹的四个，给爷爷去外边罚跪！！！”
此时已入腊月，屋外滴水成冰。前日还下过雨，泥地被冻得象砖头一样硬。跪了不过半个时辰，几个孩子们便纷纷求饶。管事太监也不想罚得太狠，年节下正缺人手，万一把人都搞病了反而是个麻烦事。便作势骂了几句都放回屋里了。
到了下半夜，乔怀璧却开始发起烧来，几日之后竟看着严重了。
本来内侍生病，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三两天好了便罢，若是不好，为防时疾传染，便要挪至外殿西北角的安心院。虽名曰“安心”，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去了那里还有命回来的的不足半数。
管事太监也在宫里混了些年头了，这小乔说到底也是皇上召幸过的人，当年他姐姐如何得宠大家也有目共睹。这里到底不适合病人，恐怕皇帝一时心软，赐他个宅院去养病也未可知。便前思后想了一番，差人往乾清宫请示如何安置这尊大佛。
半个时辰后消息回来了，说的却是“皇上不得空儿，你们照例行事便可”。管事太监愣神了片刻，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按例将乔怀璧迁去安心院了事。
安心院居于外殿，连内侍们也不得随意出入，连小六也不得来了。而所谓的”养病”，不过是吃些寻常汤药，一应以静养为主。也不知是年节下正忙还是什么，送来给乔怀璧的东西皆是些残羹冷炙，渐渐地连饭也无人送与他吃了。
这日乔怀璧渴得嗓子冒烟，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只得自己挣扎着起来，好容易摸到了一杯凉水，竟是得了命似的一口气灌了下去，仓促之间还不小心呛到了，把一张小脸都咳成了紫色。
连日来没有通风，屋子里全是混杂着药味的混浊之气。乔怀璧呛了半日，顾不上怕冷，上前推开了窗户。
似乎是风雪初霁，天地一片白，唯有一只红梅从墙内伸出枝条，在正寒风中怒放。一股清寒冷冽却沁人心脾的暗香侵入肺腑，刺得人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
不知怎地一扫连日来的混混噩噩，乔怀璧心头突然就敞亮了。
行刺皇上本是死罪，哪能这么简单善了。想是天子懒得大动干戈，便将他扔出来自生自灭了。
乔怀璧笑了笑。
父母兄弟已逝，连姐姐……她也不在了，还有什么可悬心的。不如早作决断，省得受这些折磨。
他倚着门框喘息了一阵，终于攥着腰带，朝着墙角的老梅树走了过去。
喜欢怀璧其罪请大家收藏：(www.zcwx8.com)怀璧其罪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