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克尔汗半夜敲响了孤山集酒家的店门。老板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扰了清梦一副不满的样子。
“这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您要是想住店喝酒西行五里有家驿站，您去那儿过夜吧。”
“只要一壶女儿红我就走。”
克尔汗侧了侧身，露出腰间佩戴的弯刀，“我也不想给掌柜的你找麻烦。”
店家见他冷着脸，弯刀尖儿在那竖着，心里总归还是忌惮一些，接过酒壶回身去装酒，匆忙塞进他手里，想早些送走这瘟神。
“得了得了，这壶算我送您，您啊另找别家吧。”
“瞿塘峡怕是要打起来，你们尽早做打算吧，”他接过酒壶留下这一句。
拿到了酒自然也没有纠缠，克尔汗没有隐身，走到官道爬上最高的一颗树，倚着树干一个人饮酒。不远处是不空关冲天的火光和远方兵刃相接的吵闹声。
后来听说不空关这火连续烧了两天两夜，烧尽了据点内每一寸粮草，烧毁了军队近半年的补给，群龙无首，瞿塘峡很快就被攻了下来。
克尔汗无所事事地蹲坐在树上看官道上逃命的人，数着一个两个自己这些日子来眼熟的面孔，数着数着，看到了逆人群而上的两个人。一双猫瞳睁得老大，确认再三，确实是唐饶和唐清洛。
他扔下酒壶一招暗沉弥撒跳下树，潜行到二人身边。唐饶只顾着往前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住了手臂。唐清洛正纳闷，就听到唐饶大喊：“克尔汗！你这个混蛋！放老子过去！”
这才有一个明教弟子现形，带着白色的兜帽，是他没见过的脸庞。
“你不能去。”那人说。
唐饶却不依不饶，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手：“他就在前面！你让我过去！”
“不，他不在了。”
“什么叫他不在了？李慕回落雁城，这瞿塘峡就是他的地方，不空关失火他怎么能不在？”
“我是说……”克尔汗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唐清洛递上一个疑惑的眼神，他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唐统领，在下克尔汗，商景门下。”
算是打过招呼了。
唐饶不想管这些个事情，一心一意想往前冲，冲过重重人群，冲过烽火连天，冲到那个人身边去。
唐清洛却伸手替克尔汗拦下了唐饶的步子，唐饶纵是万般着急在这个“传说中”的前辈前也安分一些，“为什么要拦我？”
克尔汗见他没那么急了，才松开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平日人来人往的孤山集今日格外安静，三个人各怀心事坐在路边的摊子上，小二自然也逃命去了，剩下个空摊。克尔汗毫不客气从一旁端来半壶浊酒倒满三个杯子摆在面前。
“现在可以说了吧？”唐饶仍在焦急。
“说什么？说你擅离职守？还是说你违抗主上的命令？”
“我救了‘天机’，也带他上路，不过是换了条熟悉的路而已，何有违抗一说？”
“主上给你的命令是尽快返回恶人谷，我记得他是要你从苍山洱海走。”
“呵，你倒是记得比我清楚。”唐饶只冷笑回他，不再接话。
唐清洛看了半天，明白了点意思，只得寻了纸笔与克尔汗“交谈”。
瞿塘峡出了什么事？
“打仗呗，唐统领自然比我这般喽啰清楚的多。”
那为何不让唐饶往前走？
“他那个小性子，往前走怕是要耽搁许久，主上会不高兴的。”
“克尔汗闭上你的嘴！小爷想怎么走走多久是自己的事情，商景他管不着！”
克尔汗悻悻地没敢接话，直接忽略一旁记得跳脚的唐饶，继续和唐清洛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唐清洛这才知道了许多自己不晓得的事情，比如商景还保有最后一点良心，这些年来暗地里寻找自己的消息；比如李慕曾经在深夜醉酒骑马穿过无人官道，大声在夜里呼喊自己的姓名；比如激流坞那位一早儿就是安排进浩气盟的探子，坐到统领位子才为商景所用；再比如……
他这才发觉自己与这江湖相距甚远，早已不是当年手握半边天下之人，能阻拦的事情已经不在了，能阻拦的人也不在了。武功尽失耳聋口哑没有让他产生任何挫败感，如今交谈后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充斥着身体里每一处。或许甚至已无人将他铭记，无人记得恶人谷曾经有过那么几位人物，有他们的传说。
酒过三巡，唐饶按耐不住起身要走，被克尔汗抓住手腕拽回位置上。往日里滑头的贼猫打着酒嗝，一双瞳满是红色血丝，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行清泪先流了下来。
“阿饶，”他没有松开手，仍旧攥着唐饶的手腕，“算我求你，从苍山去恶人谷，去完复了命你去哪我再也不拦着你，行吗？”
唐饶自然也是被这贼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你说就说，哭什么，横不能我不完成你主上的命令你就抱着我大腿哭不成？”
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了：“肯定是那个傻子怕见了我就舍不得去打仗了，让你来拦着我是不？哎呀我给你说我怎么可能不让他打仗呢，这场打完我还等着和他回唐家堡种竹子养滚滚，我在一边帮衬着也好早点完事一起上路呀。”
他笑着，和脸上连日赶路的疲惫有些违和，但仍旧是灿烂的笑着。是苏秦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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