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你……”
李慕被唐清洛那一眼看的浑身一个激灵，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惊恐的表情，脚被湿滑的台阶绊住，险些摔倒，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狱卒见他如此忙谄媚地上前询问，却被他推开。
“这人与我也是相识，你且退下吧，容我与他叙叙旧。”他稳住了方才的惊慌，强壮镇定着送走了狱卒，独自走下台阶，将门关在了自己的背后。
“阿洛……？”李慕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自己忽略的颤抖，他想要触碰那一张脸，那一副眼，走了两步水已没过了脚踝，冰冷的一潭死水困着他的阿洛，这样的景象让他难以接受。
唐清洛将面前人的全部收入眼中，此刻他几乎是感谢商景的，如若不是失去听觉与声音，或许他注意不到李慕的细微变化，他转瞬即逝的恐惧和深藏在那身蓝色盔甲后的怀疑。
他想张嘴去回应爱人的呼唤，话到嘴边堵在了喉咙里，那里早已因为药液的灼烧而疼痛不堪，发出的声音应当是连魂魄都惧怕三分的嘶哑，这不应当被李慕知晓。他记得昆仑冰原上的最后一瞥，记得叶清疏的狂笑和他的满腔不舍。
不能被李慕得知昆仑真相，要保全他和他的戎马一生。
这个认知充斥着他的脑海，与叶清疏的威胁交错着如跑马灯般闪过，于是唐清洛放下了即将勾起的嘴角，如同当年无数次兵戈相见时一样藏起自己的满心爱意，收起追随的目光和渴望的心，他紧紧盯着李慕，那目光冰冷如雪，这一刻尽管身处牢房禁锢多年，他仍旧是那个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恶人谷统帅——天机。
李慕整个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早已经忘却了很多，比如叶清疏手里的枪穗如何到手，他的谎言又为何轻易被自己拆穿，唐清洛在恶人谷消失后是如何被带回落雁城， 又为何有人要假扮他的阿洛出现，让他最终见他一面。
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见了这一面，就不重要不值得他再去细细推敲。
唐清洛只冷冷看他一眼，却足以重燃李慕心中熄灭已久的爱火，连带着，点燃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他脱下自己冰冷的手甲放在脚边，毅然地、没有任何思考地踏入了这潭死水，一步一步走进被铁链囚困的人，走到他的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这个出现在梦中无数次的人。
他与唐清洛之间注定是要难舍难分的。这话当年唐唤与他讲起，那时他们年幼，竹马相伴，头顶恶人谷的血色天空，脚下是不回头的三生路，他是陶寒亭的得意门生，唐清洛是肖药儿手下的后起之秀，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们。他这样想着，并没有将师父的话当了真。
后来才知真的有造化弄人，两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独自侧卧天亮的日子里能够被惦念的也只有见这一面罢了。管他武林天骄极道魔尊，管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见一面，让他知道他活着，活得开心潇洒自由快活，够了。
李慕抬起自己的手，几乎颤抖着伸向爱人的面庞，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停了下来。
“他只保了自己，抛下你回去了。”叶清疏的话响在耳边，他的脑海中只剩下那个昆仑冰原上决绝离去的背影，而他自己站在风雪中，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宠物般，接受着叶清疏的挖苦。
昆仑一战真真是要了他的半条命，若说李慕的骨子里还保有东都儿郎的气义大道，在那几月中就被消磨到了尽头。被爱人背叛这件事，想来算得上他戎马生涯最大的失败，更何况这个背叛自己的人，自己却为他换了一条命。
他看着眼前的唐清洛，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体温，感受着他手腕上因动作而抖动的铁链声和脚下溅起轻波的水面。他们本是相伴终老的爱侣，哪怕相隔甚远、有仇恨阻拦，也是相爱的恋人。
为何要背叛我？李慕无数次为自己的懦弱而忏悔，鄙视着这样的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背叛了自己，将自己独自留在了那里。他们本有机会能够归隐江湖，本能够相携看遍巴陵花开和唐门落雨。
是他！是他毁灭了这一切！
他用自己为唐清洛换下的性命并没有得到主人的珍惜。他的阿洛将这条命轻贱着，送到了叶清疏的面前，如同轻贱这样一个深爱着他的自己，远远地遗弃在了冰原中。这让他恼怒，让他不解，于是那双手没有触碰到温热的皮肤，而是反手扇了下去。
“啪”
唐清洛的脸被扇地转向一边，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李慕的脸庞，目无表情地看向了那一边，不对他做出任何回应。
或者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不解释，不征讨，不言。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底线，况且商景那副药叫他无话可说，更不能在这个人的面前暴露出任何纰漏。在被关在这里的无数个日夜里，叶清疏将他的所谓计谋与自己重复了无数遍，如今在李慕的心目中，大抵“天机”只是个能够将任何人都出卖的无义奸诈小人罢了。
他的脸颊被扇得火辣，不用看也知道红肿不堪，李慕心里的恨意感受到了十成十，这让他心中难耐，夹杂着被虐般的快感。这是他用如今场面换回的鲜活生命，哪怕面前这人今日用长枪刺破他的胸膛他也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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