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恶人谷中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说得上是跌宕起伏，或善或恶，或悲或喜，被埋没在每一杆带血的枪头和染血的剑锋中，除了自己知晓，旁人几乎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的。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成长的唐清洛，他的人生也算不上曲折离奇，倘若非要和旁人的比一比，大抵是只多了一段缠绵时光和一个屈辱现实罢了。
恶人谷长大的人，刀尖舔血尚是常事，更不用提他这踩着尸体走上魔尊之路的。
唐清洛二十三岁，在他的人生前二十一年里如同一只躲在屋檐下的弱小麻雀，尽管有尖锐的喙和爪，但在唐唤李慕这样的老鹰身后，自然只需要躲避。而剩下的两年里，他将前二十一年没有付出过的努力和承担的压力全部尝试了一遍，迅速成长，成了一只遨游蓝天的猛禽。
如今，这只猛禽被人折了翅膀，断了爪牙，束缚了羽翼，捆绑在不为人知的深处。
叶清疏站在牢门口的台阶上，细细打量着这个被他囚禁的猛禽，打量着他受伤的羽毛，嘶哑的嗓音，和一双不甘的眸子。
“听商景说你能读唇语，能读懂我说什么吗？”
他俯视着面前的俘虏，用胜利者的骄傲神态宣扬着自己的自由，“李慕不在落雁城了，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救你。”
唐清洛双手被铁链吊在冰冷的石壁上，双膝抵着地，整个下半身淹没在冰冷的水池中。水池终日见不得阳光，又是死水，冰冷刺骨，他的脸色发白，细看双唇已是颤抖，抬头去看叶清疏的得意样子，恨不得能有一身武力将他碎尸万段，看来是读懂了他的话。
“商景不会护着你，李慕也不会爱你，唐清洛，你最终还是要落在我的手里。”
叶清疏撩起下摆，一步一步走入水中，走进他的身边，探手捏住他的下巴，两人双目相对，一个金眸盛气凌人，一个则满目仇恨。
唐清洛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嘶吼着，挣扎着，试图离开他的控制，双手连着的铁链被牵动叮当作响，却毫无用处。
“你走后阿慕说他以后只会爱我一个人，我们每日都相伴身畔，他怕是已经要忘了还有你这么个祸害了，”叶清疏的妒火在见到唐清洛的一瞬间才能够降温，尽管还未能被扑灭，但见到唐清洛听他讲他与李慕的日日相伴，竟让自己生出了一股子施虐的快感。
叶清疏每日都来熄灭自己的妒火中烧，牢狱里的狱卒都传着水牢里关了冷面阎王的死敌，恨不得抽筋剥皮挫骨扬灰，一边叫军医吊着他的命，一边每日还要来折磨他一两个时辰。
开始的时候唐清洛还能数着日期，算一算这是被带回浩气盟的第几天，到了后来却数不清了，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牢狱中逐渐没那么清明了，从头顶缝隙里钻进来的那一点阳关叫他抬起头看，都是灼烧一般的刺眼，他不再关心叶清疏是否前来，不再惦念李慕今日去了何处，不再记恨如何从这里逃脱再报仇，他只知道，李慕这一次救不了他了，他的爱人已经不再爱他，真正的弃他而去。
在昆仑时尚可以自我安慰，用自己换来他的一息尚存，如今想来却是后悔的。李慕无论在不在这个世上他可以不关心，可他不再爱他，这感觉比那挫骨扬灰都要疼上几分。
唐清洛想商景一定是恨透了自己，才拱手将他送到了叶清疏的面前，统领尚且如此，恶人谷怕是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恶人谷若是大乱，红姨不知道有没有回到东都，如果红姨回到了东都，那唐唤的衣冠冢就没有人去吊唁了，唐唤会怪罪自己吗？当年那个小院没了主人还能够保存下来吗？那些个他们一起长大的痕迹会不会就这样抹掉？
胡思乱想之间，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这一汪池水让他双腿麻木，毫无知觉，被人从水中捞起时仍止不住地颤抖，久到门外的狱卒穿上了冬衣，叶清疏挂上了缀满金银的披风。
这么快就冬天了啊，唐清洛想，南屏山会像昆仑那样下雪吗，如果真的下雪，他还有机会再去看上一眼吗？
天宝八年的冬天，浩气盟瞿塘峡据点激流坞失守，恶人谷进攻部队转战，李慕率众拼死抵抗，最终保住了不空关的。
谢渊听到自然是愤怒的，将那激流坞坞主一阵痛骂，遣到了李慕身侧，要他二人待时机夺回据点，李慕原本定好年底回落雁城的计划因此而落空，只好修书一封差人递给叶清疏，致以歉意并邀请他年底来瞿塘峡。
叶清疏将那信带到唐清洛面前读，读李慕的含情脉脉，读李慕的善解人意。彼时唐清洛已出了水牢，长时间冷水的浸泡后他的双腿也不再像当年那样敏捷，军医看后只说是寒气入骨，无法根治，降雨降温便疼到骨子里，叶清疏这才大发善心将他从水牢中带出，换了间干燥的牢房，却不再吊着双臂——唐清洛如今的身子，走几步都困难，更别提要逃跑，自然是不用去防的。
这一年的冬天对恶人谷来说算得上是收获，比五月昆仑一战的惨淡收兵好了一些，王遗风对商景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带兵攻城的将领听说也是天策将士，名叫刑天，商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是与他和唐唤年龄相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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