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天宝八年正月，唐清洛前往龙门飞沙关接任统领一位，王遗风亲点商景及几名心腹一同前往，陶寒亭、烟带人前往昆仑凛风堡附近西昆仑高地驻扎。同月初，浩气盟从南屏山出兵，由叶清疏领兵，李慕跟随，穆青支援，浩浩荡荡一路北上，剑指龙门。
正月十五那天飞沙关内的守卫走了许多，浩气还未抵达枫华谷，因此唐清洛也就默许他们回家团圆。商景和几个副将跑回恶人谷找顾延恶喝通宵酒，唐清洛不愿与他们同行，想在据点里呆着也是无事可做，骑着马去了红姨的客栈。
红姨的客栈在正月的时候惯例是挂着灯笼的，算是为寂寥无人的大漠平添一点人气儿，唐清洛手持缰绳远远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鸣沙山上看着门口一个穿着暗色盔甲的人守在那里。他看了许久，红姨才推门出现，走到那人面前将他和满身风雪带进了屋。
思来想去，应当是陶寒亭门下那个叫苏倾的天策将士，谷里的姑娘都夸他丰神俊朗，他却不看那些个莺莺燕燕，专心地站在红姨的身后等着她转过身。大概好事将近吧，唐清洛想，团圆夜再去打搅就不妥了，好在今夜风沙不算大，积雪就薄薄一层，便在这沙丘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踏炎乌骓似乎能读懂他的心，也是，跟随了这么久的马儿，自然是应该懂得，于是放慢了脚步，带着主人踏足无人的大漠。
回到飞沙关内，里里外外都是冷清的。中原人在意这些个节日，没什么人会挑这样的时候上门发难，所以没有敌人，也没有友人。
唐清洛拴好马，添了一把草料就进了屋，屋里火炉熄灭多时，北方冬天的寒气难免席卷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叫人从骨头缝里都冒着一股子冷意。他卸下腰间的凤尾天机摘下独当一面放在枕边，掀起床上搭着的皮裘将自己裹了起来，却仍旧在发抖。
畏寒的毛病其实是一早就有的。问道坡四季都是春天，一年里每一天都是落花缤纷花开几许，身边是一茬又一茬的新竹，眼前是一抹又一抹的翠色。而恶人谷和昆仑的冬天，堪堪要了他的命，终于熬了过来，如今又要一人独行。
他突然有些想念问道坡的味道，空气里弥漫着草叶的香味，在树下睡上一阵，脸颊上都是粉色的花瓣。周围是穿着唐门衣裳的同门小辈，说的是家乡的川音句句，大概这就是血缘的奇妙之处，他从未在那里长大，那里却早已镌刻在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液中，铭记在他脑海深处的那一丁点回忆里。
而龙门是冰冷的，充斥着死亡气息、弥漫着生离死别的尸臭。满目黄沙滚滚，倘若刮了风，那沙便要遮云蔽日，教人看不清景象，分不清西北。以前他常来这里，杀人，收尸，再回谷，有时间就去和红姨聊天，交换写唐唤李慕的消息，后来……
后来他晋升极道魔尊，不再亲力亲为去暗杀夺人性命，与商景一同带领一支军队，从前线的浴血逐渐演变成高处的呼喝，自浩气盟一事后，他的凤尾天机已经很久没有再打开，那上面残留的最后一点血迹也在某一个清晨消失殆尽。
如今他回来了，却又不是那个本来的他了。真真叫人想要感叹造化弄人。
“我就知道这时候你肯定在这。”商景拎着酒推开门，和发着呆的唐清洛撞了个面对面。
“你不是回平安了吗？”他问。
“想着你我都无父无母，自然无人可聚，老头儿出谷前让我照看着你，师命难为哟。”商景把酒坛扔在他面前，自顾自除了封泥喝起来。老头自然指的肖药儿，恶人谷每一支都有默认的规矩，统领自然是算作十恶的弟子，如此算来唐清洛也算商景的小师弟。
“他想多了，我不需要别人照看。”
“好好好，是我说错，都是我一个人闲来无趣反倒扰了唐大少爷的清幽。”商景伸手去抚唐清洛垂下的白发，捏在手心里摩挲着，“你便再清幽一阵吧，再等半旬，大抵就要上战场了。”
唐清洛一脸不屑地拂下他的手，将碎发拢在肩后：“又不是没上过，怕什么。”
“以前对战的人都是小兵小卒，自然不用放在心上，这次领头的是叶家少爷，我有些担忧罢了。”
“叶……清疏。”他咬着牙，“我要他命丧龙门，为师父陪葬。”
“你也别太着急，这仇总会报的。”商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皮裘，摸到一手冰冷。“怎么不生个炉子，这么冷的天你瞎折腾什么。”
“皮裘就挺好，再说不是你带酒来暖身，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说罢拆了封泥就往嘴里灌，两人你来我往，喝的七荤八素，再醒来已是次日下午。
二月初春，龙门客栈老板娘红姨风光大嫁，夫君是陶寒亭一部的将士苏倾，这位少将最终抱得美人归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曾经还有好事者开过盘口，一赔十，赌他能够娶到这位八面玲珑的老板娘。
成亲那日唐清洛去了。说是成亲，不过是在客栈里象征性地摆了个酒席，请了几个眼熟的谷内同人，一起热闹热闹。唐清洛作为娘家人被红姨拽着呆了全场，那日她一改素衣面目，换上了苗疆的衣裙，头上叮当乱响，是一套新打制的银饰，一眼便知道也是苗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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