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到恶人谷天黑了大半，李慕顺道去平安客栈带了两壶酒牵着马顺着三生路走回了自家院子。唐唤坐在院子里玩着飞镖脸色不太好，约莫是一直等在这。李慕刻意忽略了他探究的目光，绑好缰绳径直就想进屋，被唐唤抬手一镖拦在了门口。
“说，干嘛去了。”
“哎师父你从来没管我几时回，这次这是怎么了。”绝口不提之前见到天璇影的事情。
“见到师父招呼都不打了啊，觉得自己翅膀**是吧？”
“哎这可不敢，我这不是想回去喝个酒嘛，不敢打扰您老人家，”李慕凑上去把就摆在面前，“平安客栈刚打来的，师父要是喜欢就当徒儿孝敬师父了。”
“小兔崽子，”唐唤伸手就去拆，两个人一人一壶，就着升起的月亮对饮。
“师父你带我多久了？”
“从你抱我腿求我带你回来到现在，九年了。”
“嘿嘿，记不清了。”
“你个小兔崽子，那时候打碎我不少东西现在给我玩记不清这一套了？”
“真记不清了，小时候的事儿有印象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师父了。”
“算你有良心，没把为师忘了。”
“那师父，我还有家人吗？”
“我……我怎么知道，我去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快烧没了，你抱着我就不撒手，我还顾得上谁？”
“就记得那时候一片红，血啊火啊搅在一起……”
“想那些个干嘛，继续陪为师喝酒，阿洛不在难得晚上能敞开喝一场。”
“哎……师父你慢点！你喝多了还得我扛回去！”
……
当晚李慕梦到了一片火海。梦里除了冲天的火光，还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哀嚎，此起彼伏地，比战场上的还刺耳，女人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嘶吼，血肉分割的声音。
“你儿时父母尚在，住在巴陵旁边的村子了，你父亲是天策府的将军，母亲是万花谷的弟子，他们跟随掌门一起对抗恶人谷，后来隐居在此。在你十岁那年，唐唤来到村里。”
天璇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冲天的火光中便多出了一个身影，李慕辨认着，暗红色的破军，是唐唤的脸。梦境里的唐唤一步一步走向他，手上的千机匣还滴着血，有人阻拦他的脚步，是一个男人，盔甲已经被血浸染。唐唤踹开男人，继续走向他，向他伸出手，和记忆中的唐唤渐渐叠加在一起，他轻声问他：请问李卿家住何处？
“他记恨你父亲多年，王遗风要肃清反对恶人谷的门派弟子，他第一个站出来。你的父亲李卿就是死于他手。我们去支援的时候只找到令尊的尸体，令堂下落不明，再去找你的时候，他已经将你带走。如若不是开元二十九年你与浩气盟一战，或许我还寻不到你。”
梦境一变，他和唐唤骑马走在昆仑冰原上，是他十岁那年，被唐唤裹在皮裘里抱在身前，唐唤沾着血腥味的双臂把他环起，他听到自己说：师父我们要去哪啊，唐唤笑着说：跟师父回家啊。小李慕听得似懂非懂，复又抬头问：师父，你见到我爹了吗？梦里的唐唤身子愣了一下，抬手摸上他的头：你爹有事，把你托付给我了。待他年长些再问，便告诉他父母失踪，找不到了。
“他是你的杀父仇人，却将你抚养成人对抗浩气盟，其心可诛。我不知道唐唤是怎么掩盖了这一段事实，但无论怎样，你都有权利知道你的父亲你的母亲，是六大门派的骄傲。”
梦里唐唤带着他舞枪，教他骑射，为他温粥煮菜，为他添衣加柴，九年来的种种回放在眼前，李慕的眉头皱了起来。师父待我有恩，他这样对自己说。却听到内心有一个无声的声音嘶吼着：他究竟是真心待你，还是为了弥补他当年犯下的罪孽？！
梦境与回忆交织，唐唤的声音和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成为笼罩着李慕的梦魇久久没有散去。
……
唐唤把李慕扶上床，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看着这一张与那人越来越像的脸出神。来到恶人谷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将这孩子带回来。又想了很多年，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自认为说得过去的理由：大概是这孩子和他长的太像，让他舍不得下手，又对他心生怜悯。
不知道第多少个失眠的夜，唐唤照常拿着酒壶跳上屋顶举杯对月，对于他来说这样寂静的深夜才是他真正的归宿。喝的醉了再去看一轮明月，总能看到一个人从远处而来，穿着天策的盔甲，嘴边带着笑地走向他，伸出手摸他有些红的脸颊，如同年少时一样喊他，阿唤啊……他痴痴地看着，也伸出手去探那人的面庞，却穿透了过去，攥紧手心，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只有喝醉时才能见到的人，每晚都来到他的面前，好似缠着他的魇魔一般，有时笑着听他念叨那两个徒弟；有时又浑身鲜血抱着他，问他：阿唤你如何下得去手杀我，阿唤你为何要杀我；再或者有时就坐在一旁看着他，饱含深情地喊着他的名字。等到他伸手或是天亮时，那影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得再等下一个醉酒的深夜。
卿君，你当真害得我好苦。唐唤抬手举杯遥敬故人，终是抵着屋上瓦片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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