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晋在另一间房中等待。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已过了数个小时，沈晋期间看着茶几上烧水的宽口大肚茶壶沸水若干次，咕噜咕噜不停地冒白气。
她只用初滚水泡过一壶茶，就把水添满到最大刻度线，然后靠着沙发，手指轻点着皮质扶手观赏水反复地滚沸。
一大壶水逐渐沸跑成白蒸汽飘走，几乎要烧到最低刻度线时，沈晋终于终于听见一声轻微的门响。
十三推门进来，满脸疲惫之色。
“怎么样？”
沈晋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十三，十三接过，仰起脖子就灌下一大口。
解过干渴，周身的疲惫似减轻了些，十三抬袖攒了攒唇边的残余地水珠，低头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感觉心内起伏不定的情绪稍稍平静，她才抬头看着沈晋。
“很好，手术很成功。”
沈晋点头，并不担心十三的水平，末了，她拍拍十三的肩膀，“这次你又能攒一个大人情了，我很荣幸帮你见证。”
十三撇了撇嘴，并没有额外的高兴或者如释重负。
“带烟了吗？”她问沈晋，“给我一根。”
沈晋从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她，十三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啪”，沈晋替她点上，十三深深吸了一口，感觉细腻的烟雾在唇舌间游走。
她背靠着墙，缓慢地吐出烟雾。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里，无论多少通风去湿，房间也总是阴冷而潮湿，十三却不管墙壁的冰冷，径直靠着，任由凉意侵袭后背。
良久，十三忽然低沉地笑了下。
“沈晋，你知道这世界上最讽刺的事情是什么吗？”
她的语气分明充满自嘲，沈晋盯着十三看了一会儿，最终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于是十三无法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情绪。
不过，即便与沈晋对视，也很难有人能从她深邃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变化。
所以十三兀自说下去：
“一个当混混的黑二代，小时候不知道打过多少架，长大却成了治病救人医生。”
呵……十三既是轻蔑又是苦涩扯了扯嘴角。
“以前，我妈总说我有本事拿刀砍人，没本事拿刀救人，现在……”
稍顿，十三又吸了口烟，“我曾经很讨厌我出身的世界，可没想到，最终接纳我的，还是我出身的世界。”
嘴角浮出自我嘲弄的苦笑，十三猛地抽了口烟，忽然把烟头狠狠扔在地上，一脚踩灭。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十指修长灵活，她的老师梅若华曾经说，这是神之右手，天生就执刀挽救众生的。
但是，她的手没能挽救众生，甚至没能挽救自己的恩师！
梅若华，她最崇拜和爱戴的恩师。
“一刀，你很在意你的出身吗？但谁也没规定混混不可以做医生的。”
曾经多少个日夜，因为自己黑二代身份而耿耿于怀的十三，不愿与人过多的交流，怕再一次被人害怕，被人孤立。
在黎城市医院实习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十三，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碰上没改造之前铜锣湾的原住民。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但就是在她被那刻薄的病患指着骂她不良太妹的时候，是梅若华，她的恩师，拉着她的手对患者说：“在这里，她没有别的身份，只是医生，可以救您儿子的医生。”
双手忽然有些发麻，十三眼眶一红，紧紧握起了拳头。
指甲咯得皮肉生疼，十三在这隐隐的痛楚里哀伤地想：她让很多人失望了。
不止是梅若华，还有对她倾心相授的导师，还有她的母亲……
尤其是梅若华。
这双手，根本不是神之右手！只配在这阴暗的地下世界里，与亡命之徒为伍！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日绝望而刺耳幽长嘶鸣“滴——”。
骤然想起躺在手术台上的梅若华：无影灯强烈的灯光下，周围的白与赤红的血交织成死亡的阴影，那皮肉分裂的，破开的胸腔里，一颗医者的心正在逐渐停止跳动。
十三忍不住颤抖。
痛苦的记忆似潮水般惊涛骇浪，十三宛如被淹进漆黑不见底的深海中，催命一般地“滴——”不断地响起，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像网一样困住她。
鲜血淋漓的画面震裂破碎，十三瞬间冷得浑身颤抖，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
“哗！”
沈晋见十三脸色苍白，浑身打颤冒冷汗，便知状态不对，当机立断，回身抄起自己的茶杯，把没喝完的半杯茶水泼在她头上。
冰冷包围中，温茶当头一泼，丝丝热感终于令十三暂时恢复神智，重返现实。
沈晋怕她着凉，立刻脱下衣服罩到她头上，并点了根烟塞进她嘴里。
“十三？十三？”沈晋捏住她的双肩，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你冷静些！”
十三依着习惯吸了一口烟，跟着用发颤的手指夹住烟嘴，哆嗦着吐出烟雾。
沈晋皱着眉，仍然呼唤她的名字，尼古丁的气息让十三终于从可怕的回忆抽出身来。
胸口剧烈地起伏，十三喘着气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冲沈晋虚弱地点了下头。
她的眼睛里闪着感激，沈晋总算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她转移十三的注意力，“我们还得跟陈老邵谈谈人情呢。”
……
乔思沐和学姐一起看唐朝服饰展时，感觉心脏忽然一滞，跳得急促起来。
莫名地心慌呢，乔思沐下意识地抽出手机，想给十三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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