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秦封埋首在一堆凌乱的案卷和信笺中。
离下一次攻防还有两个月，阵营以及帮会的事物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公事如此，私事更加令人放心不下。曹寿的威胁、燕扬的身世，还有那个捉摸不定的烈风，中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可没有丝毫线索能让他将所有的疑问汇聚在一个焦点上。
这几天来，除了莫名的忧心之外更多的是疲惫。
他代明澜掌管帮会已近十年，自在明修榻前立下誓言之日起便没有一刻懈怠，几千个日子夙兴夜寐，从财粮补给到行军攻防，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不能出半点差错。眼看着这个帮会逐渐立足高位、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势力，秦封心中不是不满足。只是他并非渴求名利之人，更不喜在阵营争权中与那各怀心思的大帮帮主虚与委蛇。帮会愈发强大，肩上负担的责任也就愈多，他也愈发感到厌倦。
当年的自己尚且年少，信誓旦旦不畏艰险，到头来江湖岁月最是磨人，才明白“立誓易，守誓难”。只是若能回到当初，自己恐怕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吧……
门外传来敲门声，秦封唤人进来，见是燕扬。
“怎么来了？”
燕扬走进来，看秦封案前仍和往常一样，一摞摞的公文堆得半尺来高，知道他又在连夜处理帮中事务了。想关心两句，却碍于开口。
他从襟里取出张叠得细长的信笺，交给秦封，“师父，我今天见到阿姊了，她是来请我们帮忙的。”
秦封将信上的内容读过一遍，表情变得凝重，“她现在在哪里？”
“在城外。”
秦封皱眉将信递还给燕扬，“你知道自她离开浩气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没有帮她的立场了。”
燕扬一急，半跪下去，双手搭在秦封压着扶手的小臂上请求。
“是阿姊错了。可当年林鹰没等孩子生下就走了，她这两年独自一人带着女儿，过得很苦。可就算生活拮据也从来没想过出卖浩气盟，她……她心里一直都是念着师父的。”
燕心和燕扬是秦封唯二的徒弟，曾经秦封心疼燕心自小孤苦，又是女子，对她比燕扬更用心些。只可惜两年前燕心为私情放走恶人谷的奸细，虽有燕扬一力维护，仍不免事发闹得帮会众人皆知，秦封为堵悠悠众口，只得忍痛令她离开浩气盟，燕心谢师而去，这一走便是两年未有音信。
秦封是打心底里怜惜这个徒弟的，若没有当年的事，他当然希望燕心重回浩气。
“就算我答应，谢敬言那边也很难通融。”
燕扬听秦封话里有宽宥的机会，心中一喜。
“只要师父答应，谢敬言那边我去说。”
谢敬言正在庭中舞剑，他修的是纯阳派的紫霞功，讲究以混元内力御北冥剑气，剑法飘逸灵动，进退有度。冰蓝剑气从他手中簇簇绽放，纯白衣袍傍剑飞舞，远远看去，如雪竹林中染雪的冰花，高洁又自傲。
忽然发冠上的玉坠微微晃动，他收气慑人剑气，敛回气场，不想伤到正在走进庭院中那个不会武的人。
明澜走进庭院，见谢敬言已收剑调息，微微一笑，上前将一块素白的帕子递给他。
帕子上有金盏花的香气，和着明澜身上淡淡的药香，十分好闻。
谢敬言接过帕子。
“辛苦你了。”
明澜摇摇头，望向谢敬言的目光温柔又缱绻。谢敬言抚摸着明澜柔顺的长发，不禁心神荡漾，缓缓垂下头，将唇凑近了对方的……
就在两唇相接的片刻，一声咳嗽将谢敬言打断了。
抬头竟然见到燕扬，谢敬言立刻冷下脸。
“你找我？”
燕扬看谢敬言最不顺眼，不愿和他啰嗦，直截了当将燕心求援的事说明。谢听了冷笑。
“她当时放走奸细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打招呼。”
“她是放走林鹰，可林鹰也因你重伤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个奸细本就该死，燕心背叛浩气可是事实。”
燕扬咬紧牙关，毫不退让，“师父已经答应了，我来只是通知你一声。你又不是帮里的人，师姐是非去留与你无关。”
“就算你们帮会的事与我无关。好歹我也是一城之主，虽然现在武王城归浩气盟管辖，但我还不至于让一个叛徒走进城门。”
“——你！”
明澜在一旁拉住谢敬言袖子。
“明澜，你别管这事。”
明澜摇头，打出手势对谢敬言说这件事他做主了，决定要帮燕心的忙。
谢敬言惊讶道，“你帮她作甚？她可是浩气盟的叛徒。”
燕心带着孩子在外实在不易，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让外人说我们武王城不能容人。
谢敬言看明澜坚持，无话可说，燕扬没想到明澜会帮他，心里有些感激。虽然他向来厌烦这个无能的帮主，但还是对他道了谢。明澜向他点点头，露出鼓励的微笑。
另一边，秦封骑马赶到城门，远远就看到了在风雪中的燕心。
一见燕心，秦封便知道她这两年过得辛苦。她瘦了许多，比曾经英姿飒爽、一腔热血的模样憔悴了。原本如寒梅傲骨般的女子，如今也愈渐凋零，褪成了苍白的颜色。她就那样站在风雪之中，一双手紧紧握在身侧，瘦削的手指骨节分明，在寒风中泛着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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