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梦里面他并不是小时候，他看自己的手脚，看自己身上的西装，他分明已经长大了，已经变得强大了，已经可以无所畏惧了，可是周围那些人还是用那种可怜又唏嘘的眼神看着他，他很着急，他想说自己并不可怜，他想告诉所有人，他不需要季蕴也不需要任何人，然而他在人群中看到严笙。
严笙就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可严笙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可怜他，严笙看着他的眼神充满鄙夷，他喊了一声严笙的名字，严笙就抬起双手向他摊开，问他话——
“你想要这个孩子吗，你的孩子？”
他看到严笙双手中捧着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鲜血一滴又一滴落下，而严笙在笑，像个刽子手一样笑得狰狞可怕。
他的心狠狠一抽，梦境撕裂现实，他猛然睁眼，心脏怦怦跳得超负荷，呼吸急促，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牵动受伤的手臂，低低痛吟一声。
这里是病房，贺清扬在窗口，闻声回头走过来，“你醒了？别乱动！你的手打了一点石膏，医生说你这个手应该是要落下病根了，现在只能尽量减轻影响。”
贺清扬停在病床前，眉头紧皱，“你说你多少也看看自己身体情况，真想把自己手废了么？”
景相宁呼吸的节律缓慢地恢复正常，只是浓烈的心悸感觉还不曾消失，心脏仿佛被湿淋淋的，冰冷的海藻缠绕收紧，撕扯着，这种疼痛让他觉得整个人快要分裂了。
病房里面满目苍白，消毒水气味浓重，他愣了许久。
贺清扬叹口气，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是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任凭他阅人无数，也不曾见过严笙这样的，他为景相宁觉得不值。
景相宁也并没有说话，就那么呆呆坐着，面容苍白，像是一尊雕塑。
好久好久，在贺清扬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才缓慢出声。
“走吧。”
说话间，人就要下床，贺清扬忙说：“先别走，你在医院休息两天吧，你现在……”
贺清扬话头停下。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糟糕了，令人担忧。
他表情还是呆呆的，几秒，才问：“这里是哪个医院？”
贺清扬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们还没离开医院景相宁就昏倒，所以他自然就近将景相宁直接带到了广和医院的急诊科，后来又被转到骨科。
他想了想，“那我送你去别的医院。”
景相宁倒是配合的很，下了床，穿好鞋子走。
骨头的疼痛没有停止，他走几步就冒着虚汗，贺清扬想要扶他一把，被他挡开，“我自己来。”
贺清扬便没再坚持。
已经是晚上了，走过医院冷清的长廊到门口，深秋的风挟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外面不知道何时开始飘雨，淅淅沥沥的有加大趋势。
城市的灯红酒绿隐匿在雨幕之后，景相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手落下去，碰到西装衣兜里面凸出来的一块。
受伤的手臂屈伸困难，他动作十分缓慢，从衣兜里面拿出那个戒指盒子，看了几秒，降下车窗就往外面扔出去。
这一系列动作，他做的时候脸上未见分毫表情，仿佛只是一些机械性的动作，并未经由什么思考。
贺清扬余光瞥见，惊叫：“你干嘛？！”
那可是Kelly独家设计，用膝盖想也能猜到价值连城，景相宁说扔就扔了。
景相宁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就那么安静地看着窗外。
雨势变大，噼里啪啦砸在车窗玻璃上，视线是一团模糊。
贺清扬对景相宁的回应已经不抱希望，赶忙在最近的临时停靠点停车，然后打开车门就往回跑。
大雨倾盆，贺清扬淋成个落汤鸡，幸而也因为这恶劣的天气，那滚落到路旁的戒指盒子根本没有人经过看到，贺清扬捡起来，再折回车里面去。
景相宁没有什么反应，整个人呆的像是木头，贺清扬湿淋淋坐进去，打开戒指盒子确认戒指完好，才松口气，扭头看景相宁。
“你……”
才说一个字，停下来，最后没了下文，沉默着发动引擎，车子破开雨幕以更快速度往市立医院去。
接下来的几天，贺清扬忙得不可开交，因景相宁几乎陷入自闭状态，心病旧疾一同发作，除了严重骨裂的手臂之外，胃病复发，整个人每天只做一件事，沉默着忍受疼痛。
有时候他看起来很痛苦，痛得额角冒汗面色惨白，然而不声不响，贺清扬彻底沦为一个保姆，不光要叫自己秘书将自己工作需用的东西全送来，还要代为处理一些席让送来的华庭的文件。
忙中总会出错，他几天内果然做错了两次华庭的销售数据分析，几天后，有人找上门来，贺清扬接到一个电话，那端是个女声：“贺总是吗？你好，我是景知婳。”
彼时贺清扬还在病房，闻言脸色微变，看一眼一旁的景相宁，起身往外走，到楼道里才回话，“你好。”
那端问：“我听席让说，华庭最近有些文件是你在处理的？”
贺清扬摸摸头，心知这是有麻烦找上门来了，不过做了也不能不认，他说：“对。”
“为什么？”
“景相宁病了，病得很严重，没办法处理那些文件。”
那端默了几秒，“就算如此，华庭是我们景家家族企业，理当由我们的人来处理，相宁病了你也不能直接代替他签字，有些文件很重要，你知道你这是逾矩了吧？”
贺清扬神烦景知婳这种口气，“成，那我不签了，让那些文件堆着，反正景相宁也没授权你们管理吧？”
那端似乎是愣了愣，好几秒，才说：“相宁生什么病？”
什么病？好问题，贺清扬觉得这个病说起来有些复杂，使劲儿追根溯源，还能追究到景知婳和季蕴的身上。
他说：“你一个做姐姐的，真想知道，来看不就得了？”
他话说出口，又觉得是句废话。
景知婳也就空挂了景相宁姐姐这么个名头，姐姐该做的事情一点没做，不该做的倒是做绝了。
什么样的姐姐会叫人绑架自己的亲生弟弟？
如果不是因为景知婳，景相宁和严笙当年就不会被困在火海里。
那边不说话，他没了耐心，“我挂了……”
“哪家医院？”那边问了。
他想了几秒，报出医院和病房号，然后挂断了电话。
本来他觉得不该让景知婳过来，因为景相宁肯定不会想见她，可是他转念一想，刺激一下景相宁也好，几天过去了，景相宁还是个木头人，他看着着急。
哪怕生气，愤怒，最好是能悉数发泄出来，管他什么渠道发泄，他觉得就算是真骂景知婳什么的，也不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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