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外面冬日暖阳又勾人得很，林青索性带着陆宇宁，蹲在江城中学大马路对面的一块水泥石墩上，沐浴在金色的光线里。
江城的冬天潮湿阴冷，难得出了太阳，光秃秃的银杏枝杈网住光，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融合着地面半干不湿的路面，倒像是灰扑扑的树根在生长。
陆宇宁帮一只努力翻滚着糖果包装纸的小蚂蚁把小孩子没吃完的玉米软糖暴露出来，懒洋洋地搓着有些犯寒的膝盖问林青：
“那过完年，你就要出去流浪了？”
“怎么能叫流浪呢，我这叫旅行，见识祖国的名山大川，要是计划不出错的话，应该**年就能走完我想去的地方。”
林青掏了掏粉色围腰上小猪佩奇耳朵部位的口袋，拿出一包烟，悠悠点燃一端，学着上初中那会逗陆宇宁那样朝他脸上呼了个圆圆的、不断翻滚着膨胀淡化的烟圈。
被呛得直咳嗽的老友怒目圆睁，掐住宠溺地露出八颗牙齿的老烟枪脖子，
“再熏我，杀了你！”
“哈哈哈哈！”
林青朝后面倒去，靠在腰一样粗的银杏枝干上，任由陆宇宁发怒。
见这厮死猪不怕开水烫，陆宇宁压在他腿上，一爪子夹走了露出半个头的烟盒，直接揣进了自己兜里。
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林青皱了皱眉，抖掉右手上烧了半截的纸烟灰烬，
“小宁，把烟拿出来，不许抽，谁把你教坏了！”
他摊开手掌，露出老茧密布的大手，像个大家长一样，严肃地审视着陆宇宁。
林青一向没个正形，和母亲舅舅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一下子冷下脸来，把军营里那点肃杀之气都逼出来了。
陆宇宁没法，只好缴械投降。
“你自己都抽烟，怎么还不许我抽烟呢？”
买菜的老婆婆老阿姨们围在小区门口纳鞋底，五颜六色花式繁多的样式成型了大半，一针一线的穿刺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林青撵灭了烟头，转身去店里给他拿了个苹果，用军用小刀削了皮递给陆宇宁，两人排排坐，正对着对面的江城中学，好像许多年的时光都是恍然而过，他们依旧是各自压抑天性的少年。
“因为你不一样啊，我是个坏孩子，你是好学生，好学生就不应该抽烟，你干干净净的，没必要沾这些害人的东西。”
陆宇宁好笑，咬掉苹果表面开始氧化的部分：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教你读书你还笑我是个书呆子呢，现在倒觉得‘读书最高’了？”
想起初三看清周围曹凤沈萍这些虚假的朋友之后，陆宇宁只和林青玩在一起，那时候他还很单纯，看多了《意林》《读者》《青年文摘》上的鸡汤故事，总觉得好朋友不能放任着林青这样虚耗光阴，便每天催着他做作业，给他讲题，结果林青埋头就是睡觉，根本不理他，闹得狠了还躲进男厕所里，里面烟雾缭绕的，全是年级里出了名的混混们，自己犹豫了好一阵，没敢冲进去把他揪出来。
被戳了读书时候糗事的林青挠了挠头，因为入伍了两年，他早养成了剪寸头的习惯，青色的发茬都能看到头皮，陆宇宁担心吹阵冷风能把他脑子冻坏了。
“那时候你非要每天给我听写单词，还让我默写古文，我不是实在逼急了吗。”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其实我不是不爱读书，我只是不喜欢为了读书而读书，历史课讲故事的时候，物理课画各种原理图的时候，语文课朗读课文的时候我都觉得可好玩了，但是你要我背书记题，模仿标准答案，我就浑身难受，比我**我吃六个核桃还难受。”
陆宇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比喻啊，六个核桃老贵了，我妈当时都舍不得给我买，每天只能吃鸡蛋补充营养呢。不过没想到咱们林大侠原来还是个贾宝玉一样的人物，爱写诗看书，不爱举业考试。”
贾宝玉为什么不爱考科举林青不知道，一听名著里的角色也不爱考试，他脸上焕发出得遇知己的兴奋感：
“原来贾宝玉也不爱考试啊，那就对了，我注定也是个自由的灵魂，反抗封建，反抗压迫！”
拿过陆宇宁手里吃剩下的果核，部队训练的成果变成抛物线，直抵垃圾桶。
“咱们以前学过的那个诗叫什么来着，断桥！对不对！”
在脑海里想了半天，陆宇宁也没搜索出一首叫断桥的诗，又听林青念道：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读完他还意味悠长地摇头晃脑了一番，
“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就很喜欢看你认真学习的样子，总觉得你眼睛里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多姿多彩的世界，不管我问你什么英雄帝王、风物典故，你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大概，我就是那个在‘楼上看你’的人，从你的故事里做我的美梦吧，所以小宁，你一定要好好的，当一个出色的人，不要抽烟不要喝酒，不要像我这样，没什么出息，我的梦就能一直延续下去了。”
嘴里嫌弃着自己没啥文化，林青的眼中却是光芒四射，他的人生不走康庄大道，反而只朝人少路荒的旷野而去，只是沿途的风景，何尝不是壮美雄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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