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一切，其实一直都是莫雨想见到的吧，或者说，是他的血腥夙愿。
大火焚烧着寨门，浓烟舔舐过房梁，长柱被火星附着，痛苦地砸在地上，惊人的重量让压在下面的山贼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附近跳跃的火焰向自己奔来，头顶上茅草铺盖的屋顶也燃起冲天光炎，烟灰弥漫在空气里，与热浪一起灼烧着一切生命，与之形成对此的则是，所有山贼们抢来的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它们不会被点燃，在熊熊业火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这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非死既亡，四散奔逃，剩下的便是被压在柱子下动弹不得的残余山贼。
这种时候，他们曾经最信任，最敬畏，最崇拜的二当家，也是未来的寨主——董龙，早就狼狈不堪地躺在自己的寨主座位上了，一把尖刀贯穿他的胸口，鲜血从身上一路涓涓留下，浸入土地里染红一片。
笛音扛着弯刀站在山丘上，脚下是被火光包围的八角寨。她的刀尖滴落着还未凝固的鲜血，被溅了半边红的裙角飞扬，依稀还可见其原本雪白的底色，火红的兜帽上下攒动，额头金饰于热浪中乱颤……在静谧的夜晚与疯狂的焚烧中，现实似乎与记忆相互接轨了。
“多像啊……”
六年前的大光明寺。
她淡淡道。
站在她身旁的莫红泥闻言愣了愣：“笛姑娘，您说什么？”
笛音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将弯刀擦干净：“没什么，感慨一下过去而已。”
莫红泥也没太在意，依旧安静地看着山丘之下。
“说起来，你怎么没陪你家少爷，在这里跟我发什么呆啊。”
莫红泥听到有些无奈：“少爷说他想一个人待一会，我就没过去，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这样啊，笛音歪头想了想：“也是，他就是这种人。”
接着她将弯刀插入刀鞘，理了理鬓发，单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吹了一声口哨。
可能是因为目标完成，那鲜红映衬的天边和展开双翅，向她翱翔而来的戈贡看上去都无比的可爱。
“笛姑娘这是要去哪，马上就天亮了，该回巴陵镇了。”莫红泥有些担忧，她始终觉得无论是自家少爷还是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只要稍不留神就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来。
就像昨天夜里子时刚过，听完莫红泥有关董龙还在八角寨的报告，两个人二话不说，一个赤手空拳，一个手提弯刀，杀气腾腾马不停蹄地直奔八角寨，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开了寨子的大门。好吧，是她们少爷踹的与笛音没什么关系，但是后来就有关系了啊。
虽然莫雨见人就开打，那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看的莫红泥是心惊胆战，莫红泥之前还特意嘱咐过因为莫雨身上有伤，所以请笛音再劝解一下，实在不行非要杀进入的话，遇见能挡的攻击就帮忙挡一下。但是没想到笛音几乎都没阻止莫雨，同时还乐此不疲地跟在后面补刀加放火，期间有多少次以刀弑魂同样不可忽略。
莫红泥揪着衣角在冷风里瑟瑟发抖，硬是在八角寨门口徘徊了一晚上才等到他们出来，期间辛苦不言而喻。
而现在，不靠谱姑娘又有动作了，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一声。
“去哪？”笛音有些奇怪，“去找莫雨呗还能去哪？”
那可真是太好了，莫红泥松了口气：“有劳姑娘了。”
“……我总觉得你刚才想了一段很失礼的事情。”笛音默默地盯着她。
莫红泥微笑：“姑娘多虑了。”
……
就算在通天泽深处，也依旧可以看到来自八角寨焚烧罪恶的火焰。
“多像啊。”
几年前的稻香村。
莫雨冷冷地看着如血一般的颜色，如是说。
他本来是想再看一眼自己的所作所为的，但是当他到达八角寨最高的寨顶时，他却愣住了。
满眼望去全部都是火焰，在木梯上，马鹏上，柴房上，倒在血泊里的尸体上，全部都是猖狂到令人作恶的火焰，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或愤怒燃烧，或星星点点，它们在任何可以触及之地发光发热，最终杀害了寨子的一切。
这些火焰恰如他曾经的仇恨与执念，如今就在这无数个能梦到的夜里全部偿还。
按理来说，此时此刻的心情应该格外畅快才对吧。
可他还是很烦躁。
罪魁祸首董龙死了，当日跟着他屠杀稻香村的山贼们死了，就连藏在寨中暗地里谋划的宇文家族人也死了，所有该杀的都杀了，所有该死的都死了，可谓一个不落，尽数斩除……那么这份烦躁究竟从何而来。
四周空无一人，漆黑蔓延，能听见沼泽里稀疏的蛙叫，鳄鱼搅动泥水的声音，还有最不可忽视的，来自远处灰飞烟灭的明火声。
枫华谷也好，稻香村也罢，他发现没准雪魔王遗风说的对，人各有命，生死难测，逝者不可追，生者无所依，报仇了又能怎么样，那些他真正不想失去的人会回来么。
不会的吧，莫雨自嘲地望着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微微抬头，目光清冷。
即使有火光的存在，眼前同往通天泽之外的路，还是阴暗不可视，隐晦不可辨，而且自始至终，一直都是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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