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年，榣山水畔，《石上流泉》。
“九霄环佩”清音如昨，弹琴的人也是如刀岁月都不曾消减的俊逸无双。可是，总有些东西，是变了的，不是吗？
悭臾怅然道：“真的不再多待几天？”
太子长琴指法大开大阖如天地在怀，半晌琴声方静，声音里无限留恋：“父亲已决意随伏羲大人由建木天梯离开人间，前往天上，我定然只有同去。”
“天庭初建，诸事未定，想必众神皆会忙碌许久，我须多帮帮父亲，只是如此一来，未知何时才能重返榣山……”
悭臾充满遗憾：“待你空下来，再来榣山找我玩儿，还有几百日，我便能化蛟了。”
“可惜了，悭臾吾友，这一回我却无缘亲眼一见。”
“你胸中既有大志，本不该埋没，愿勤加修行，早日得偿所望。”
悭臾坚定道：“一定会的，等我修成应龙，呼风唤雨当然不在话下，也能实现当初和你的约定。”
“还有我呢。”乱坠的天花散发出如潮涌般的香气直沁人心脾，繁花落尽之处，风湮窈窕行来，唇边的笑意比三春还要温暖。
“这约定是我们三个人的啊，悭臾你要敢赖，小心我用三昧真火烧你。”因为伏羲对人界不满日久，打算率众登天而去，作为花神的继承人，风湮被师父派去联络四方，已经有大半月时光都不见她出现在榣山了。
风湮的眉宇间略显疲惫，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连“花”也无法形容、须得添一“蕊”字才可略得其意的娇柔婀娜：“既然告别完了，那悭臾你快去修炼啦，少偷懒。”
悭臾和风湮玩闹熟了，感情倒也好了不少，略略明白些风湮的心意，知道她大半个月不见太子长琴，如今是想和太子长琴单独在榣山相处：“好，反正你们觉得无趣时都可以来找我，我总是在这儿的。”
目送悭臾隐入山林水湄之中，风湮如多年前一般静静坐在长琴身边，将头倚在长琴肩上。
“长琴……”
太子长琴沉默一会儿，温言道：“怎么？舍不得洪涯仙境？”
“……你在洪涯仙境不论有多无趣都还可来榣山散心，等到了天界，你还有快活的日子么……”
“人界的群芳殿已经无聊至此，天界的群芳殿，更不知是何等寂寥……”
“傻湮儿，又不是回不来……”太子长琴顺着风湮的目光抬头远望，天边红霞舒卷，时有白鹤振翅飞掠，正是晴好天气。
——三百年后，榣山水畔，《归去来》。
“长琴……还是没有找到吗？”
太子长琴黯然：“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已是人间三百年过去……悭臾……也许厌了这里吧……”
风湮想不起话来安慰，乱想道：“也许……也许它太勤奋，不用五百年就修成龙了，所以就自己跑出去玩儿了……”
“希望如此吧……可惜，我一直念着早些回来也能助它化蛟，怎会如此……”
“……呵呵，长琴，很久没听你抚琴了，今日得闲，便弹一曲吧，也许花木有灵，待它回来时还能听见……”
“也好……”白衣男子凭空抓出红木的琴桌，架正古琴。
“等等，”少女低头，取出两串腕铃，纤长手指略摇了摇，发出极清脆的响声，有如乳燕初啼，“一起吧……”
“这是……”
“……师父说我性子欢脱，学不来琴这样的大雅之声，便让人教了我舞艺……”
“蓂荚大人为何突然……”
“……是我求师父的。”
“……”
“因为……我不想再听见你说……湮儿不解音律，若无悭臾陪伴，太过孤单。”
“……湮儿你想多了……我并没有……”
“呵，我舞的不好，长琴不要见笑……开始吧。”
太子长琴嗯了一声，定一定心神，过了片刻才开始拨弦，“铮！~”一声陡起，太子长琴漫吟道：“归去来兮！”风湮闻声扬眉一笑，劲展双袖，慢慢仰面反俯下去，腰肢一转，做出类似远古时期人类祭神驱邪的古朴舞姿，配以夹杂在琴声间那极为孤单无凭的铃声，尽显荒凉之态，“田园将芜胡不归！”
风湮双臂合心，作哀怜悲悯状，再次展袖极慢极慢的围着太子长琴转了两圈，跟着长琴曼吟：“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宽广的纱制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都是很简单的姿势，却有着安宁人心的力量。白衣男子一边抚琴一边吟唱，在那悠长的调子里，眼前那一片樱云渐渐恍惚了起来，缓歌慢舞，直要凝住丝竹歌管。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这是最初的年少烂漫情怀，从什么时候起，湮儿便这般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了呢？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对于神明来说，年华飞逝只是漫无边际的生命长河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但这些年，湮儿的变化，却是自己亲眼目睹……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从最初的娇蛮玲珑，到后来渐渐也有了愁思，虽然爱玩爱闹如昔，却也学会了适时的沉默，再过些年……恐怕就会被抹平了所有的棱角、与其他的仙人神祗再无区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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